住在东街的朱员外,心宽体胖,为人随和,乐善好施。他唯有一个烦恼,就连养在深闺的陈宛荷也知道---他女儿的左颊,带有半块巴掌大小的蓝色胎记。 在古代脸上有一块米粒大小的疤痕都会被认为是毁容了,更何况是一片。所以朱员外的一大心病就是,女儿脸上那块胎记。他就算有万贯家财,也很难将朱小姐嫁出去。 谁说古人心纯,诚朴。比现代还要看重颜值。例如朝廷科举,考生容貌丑陋中举基本没有可能。女子嫁人更是如此。陈宛荷撩起浴桶里的温水,沐浴的水仍旧晶莹澄澈。 她从回来就开始在齐敖的指导下每晚练《太阴真经》,每次练身体都会有黑渍产生,近几次却几乎没再出现。 她感叹身在男权皇权社会下的人们的不容易。所幸她有了莲花庵那等机缘巧合,好好修炼世人梦寐以求的“仙法”,或可脱离封建社会的桎梏。 房内蝶戏百花的屏风微微颤动。她练了《太阴真经》不只是皮肤发生了改变,还耳聪目明,神清气爽,且一晚不睡只要练真经,不会觉得累反而更加轻松。 她能清晰地看到屏风切实地晃动了下。因为沐浴,所以窗门紧闭,她又未碰触屏风,怎么可能是自然动。 陈宛荷快速穿上底衣底裤,然后披上外袍。冷声道:“谁在那里?” “小荷,是我。” 转眼床上就端坐了一个白袍广袖,飘逸出尘的男子。正是齐敖。 陈宛荷放松下来,她对他只一副皮囊的关系,又有什么好怕的。 “头发还是湿的。”齐敖走近她,从发梢轻抚到发根。湿哒哒的秀发就渐渐干了。 陈宛荷拿起梳妆台上的桃木梳,要梳头。就被一双手轻轻夺开了。那双洁白修长如天工雕刻的手慢慢为她梳头。 她迷惑,齐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渴望,却从来没有做过越轨的事。 “好困。不用梳,你也去休息吧。”她的心始终无法安定,如同飘荡在空中的蛛丝。 她开门叫丫鬟收拾干净,准备睡觉。虽然一夜练功也不会让精神负累,只是连续几日她总有些吃不消。 陈宛荷自己卸了外袍,脱鞋子。自从父亲一事后,她更加注重个人隐私,红秀贴身跟着的时间都比以前少了一半。 床上躺了一个人,正是卸玉冠脱去袍子的齐敖。乌发散开,冷峻的面容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和,眉宇舒适,唇色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朱色。列列翠柏,皑皑白雪,此时此刻夹杂霞艳。 “我也梳洗完了。” 自从一晚他指导她练功太晚,二人一起睡在床上后,齐敖就时不时地睡在她床上。她虽觉得他是故意的,但人没有出格,所以也就忍让了。 两人抵足而眠。齐敖忽问:“你和那个凡人在万娘梦境里做什么梦?” 陈宛荷眼皮一跳,稀里糊涂的在梦里做了一场父亲,是决计不能说的。“挺混乱的,现在记不清楚了。”她打了哈欠,“明旭,我困了。” 陈宛荷的解释并不合情理,甚至拙劣,但齐敖因着她对自己的称呼,心酥软了半边再无什么探究心思。齐敖侧首,望望身边女子,他们俩的青丝现在纠缠在一起,倘若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齐敖小心翼翼坐起身朝灯罩施了个发,灯火熄灭。房间里唯余均匀而绵长的呼吸。他是不用睡觉的,倘若真入睡了,便是百年一醒。可是今日他却想做个一晚一醒的凡人。 第二天醒来。床头仅剩她一人。除了在莲花庵白日见过齐敖外,陈宛荷再没有在白日见过他。她却知道她其实是日日夜夜都见到他的。 “小姐,您的皮肤越来越好了哎。”红秀盯着陈宛荷的侧脸羡艳道,“我以前觉得那就是您最好看的样子,现在才知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确实。”陈宛荷举起父亲前次出海带来的水银镜,镜子里的人,眸若秋水,冰肌玉骨,五官精致,确实比以前好看了。 陈宛荷笑道:“你的嘴确实比以前更厉害了。” 红秀望望支起窗户,露出的天空。一边为陈宛荷挽髻,一边道:“小姐今日好像要下雨,咱们还去布施吗?” 陈宛荷点点头。她现在练了《太阴真经》,其间有些小法术,却足以让她应付心怀不轨的人,所以每日都出去布施。今日有雨也是无碍的。“打把伞就是。这次去西边的土地庙。” “谢谢小姐,您是真是大好人。” “小姐真是活菩萨…… 陈宛荷赶忙扶起这些面黄肌瘦的人。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土地庙外的情景吸引。一个灰衫面容端庄的年青人被人推到狠狠推到雨中。他不反抗,反而是跪在门前。 她看到门前有包治百病的长幅,这是一所医馆。 “唉……又要有个人死在铁半仙的手里了。” 陈宛荷戴着轻纱,唯有秋水般的眼睛露在外面,眸光里闪现不解:“既是害死人了,官府为何不理会,还让他有害死人了。” 其间一个双鬓银丝的老大娘摇头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这儿有个大夫,姓铁。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年了,见过的赤脚大夫里,属他医术最高。只是这人诊金高昂,少一分都不会给人治病,所以有许多人付不起诊金,死掉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铁大夫真正的名字,都称呼他铁半仙。……有大罗神仙似的医术,却是一副铁石心肠。” 雨天又是湿又冷,正是夏秋交接之际,倘若不注意身体还是会着凉。马恒却管不了那么多,母亲重病在床,急需草药治疗。他空是一介读书人,无财无势,只希望以一片赤城之心能感动铁半仙。 马恒的头重重磕到地上,大声道:“望仙师赐药,小子日后愿当牛做马以供驱使。” 里面传来哈哈大笑:“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我又不缺下人。我要的是钱,白花花的银子懂吗?” 忽然,马恒觉得头顶的雨势小了。他抬首,秋水剪瞳,粉白的罗裙恍若三月盛开的桃花,皎皎灼人。若非女子陷入雨水的裙角湿渍,他差点以为见到了仙子落尘。 纤细如根葱般的手执四十八节竹骨伞。在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雨声里他仿佛听到了仙乐。 “公子,男儿志在四方,不需为此折腰。”陈宛荷对跟跟随的红秀道,“你给这位公子一把伞。” 戴着面纱的少女罗裙在雨中微旋,她收了伞,走进医馆。 铁半仙原以为是那个穷书生,摆摆手,转过头,不去看。“上回给你娘收得诊金已是比平常少些了,这回拿药是决计不可能再少半分。” “大夫,拿药。”清柔婉转的女声在小小的医馆里响起。 铁半仙回头一看,上下打量一番,是个穿着富贵的漂亮女娃。“女娃,拿什么药?” 陈宛荷指指半敞的门外:“我要拿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求的药。” 铁半仙两撇白胡子和眼睛一起鼓起来,说:“女娃你是来寻我开心吧。他要的草药只治一种稀奇古怪的病,你也得那种病了?” 陈宛荷解下腕间用红绳系之的白珍珠,小拇指大,光泽温润细腻,一看成色就极好。她放到桌子上,嘴角扬起淡笑:“卖吗?” 铁半仙努力把眼睛别回前方,最后把珍珠一把揣进怀里,烦躁道:“好吧,给你给你。” 陈宛荷拿完药后就被铁半仙赶出了门外。接着门缝又开了,铁半仙伸出脑袋,大声道:“那种怪病可是难治,踯躅也不一定能治好,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马恒仍旧站在医馆的门口。雨水从他澄明的眉间落到薄薄的唇角。他没有打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周身透着孤绝和凄冷。“铁大夫,医者父母心,求您……” 铁半仙气得绝倒,连忙挥手道:“你怎么还在我门前,耽误我做生意,快走,快走……”他将门重重关上。 陈宛荷把伞打到他头顶,问:“公子,我让丫鬟给您雨伞了为什么不用?” 马恒忙扯扯嘴:“小生一介男儿怎么能和姑娘争伞。” 陈宛荷红秀果然拿着伞站在土地庙前张望,显然这个书生是个固执的人。她对上红秀的眼神示意她过来。然后把手中的药包和伞都递到了马恒手里。 为陈宛荷撑伞的红秀娇嗔道:“书生愣什么,还不快接住。” “公子药我买的和你求的一样。”她见马恒表情激动惊愕感激,情绪复杂,她道,“家中的病人等不及,公子赶快回去煎药吧。” 马恒低首:“多谢小姐。”然后举着拿着药快跑。他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还不知那位善心小姐的姓名。他脚步顿了下,又继续跑。他日后一定会找到那位小姐,道谢报恩。 “小姐这雨怎么越下越大,说好让他们把轿子停在离咱们近的地方,怎么转眼就没了。”红秀畏畏缩缩地与陈宛荷挤在同一张伞,“小姐咱们回府一定要陈管家扣他们月钱。” 陈宛荷对她的话没有听进去,她在回想刚才看到的事情,在转角巷有一个窈窕玲珑的少女披着淡月色连帽披风,敲一小户人家的门。 她之所以这么注意,因为少女穿得那件披风是上京流行的月锦,到晚上被月光照亮就会变颜色的绸缎做得。她父亲与一位偶然到六合县的京城绸商,用奇物换了两匹。 其中一匹送给了那年正行及笄礼的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