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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将长信宫

窦婴这段日子过得十分闲散。看似闲散,其实憋屈。回想这么些年,心中更是满腹不平。  孝文皇帝时期,窦婴曾被派往吴王刘濞处任国相。在吴地装傻充愣、不问朝政一年有余,终于被当时的皇太子、现今的陛下以生病为由,从吴地召了回来。回长安后,仍然不得先帝重用。好在有皇太子萌荫,得以在帝京谋了个小职位。虽不显赫,倒也顺风顺水。直到孝文皇帝驾崩,窦婴踌躇满志的以为,新皇定会重用于他了,谁知受到青睐的反而是晁错、周亚夫这些人,而他仅得了一个詹事的小官,只负责主掌皇后、皇太子家中之事。  今上至今未立储君,而中宫薄皇后又不得宠爱,他这个詹事能有多大的事做?加之,在后来某次就削抑诸王的上疏开展廷议时,与会公卿、朝臣无人敢于出声,唯有他窦婴与晁错据理力争,结果陛下却支持的是晁错的议案。这,又使窦婴受了不小的打击!  仕途不如意,皇帝不重视,已经很郁闷了。不想,前段时间,又遇到一桩闹心的事。  新年冬日,梁王刘武入朝,姑母窦太后在长信宫中摆下家宴,宴请今上、梁王和诸窦子弟。酒过三巡,县官在醉意熏熏之下说出了千秋后要将帝位传给梁王的话。明知陛下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梁王听了高兴,窦太后更是高兴,而窦婴这个直来直去的却不买账——就算是酒后之言,可储君嗣位岂可儿戏?于是,他端着一卮酒就上去了,并且对天子高声道:“天下是高皇帝打下的天下,帝位传承遵循的是父子相传!这是开国就立下的制度规定,皇上凭什么要擅自传给梁王!”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一出来,全场顿时寂静无声,更把太后和梁王噎了个半死。还是皇帝刘启一看情势尴尬,呵呵笑了两声,直言表兄说的是,打着哈哈方才掩过去。  传位梁王这茬倒是以玩笑话盖过去了,但从此后,窦婴就惹了麻烦。论起亲疏,他只是太后的侄儿,刘武却是太后的亲儿子,这侄子和儿子比,谁更亲?再说,窦太后心中本就存有让小儿子为嗣君的想法,只不过被县官先挑了出来。如今,却被窦婴一句话撂翻,简直孰不可忍。心气难平之下,东宫太后一面令人将宴席上的事掐头去尾的散出去,另一面,则恨上了这个侄子。  知道惹怒了姑母,窦婴却不惊慌。詹事的官他本来就看不上,再说,他是为公而言,不像太后,是为私而言。知道以后在宫中更是难以立足,于是,窦婴干脆以生病为由,直接把詹事这个官给辞了。见侄儿辞官,窦太后冷笑了声,做了更绝的一手——直接将窦婴出入宫中的门籍取消,不许今后入宫朝见。  因此,自辞官后,窦婴便一直在家中读书练剑,喝酒会友。日子就这么过了好些天。今日,他却突然收到县官口谕,令即刻去东宫太后处参见。虽心中还有郁气,但系天子诏令,于是,在整装穿衣、拾掇齐全后,窦婴匆忙赶往了长乐宫。    在来人参见于前的时候,窦太后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打算。天子口中的大将军人选,原来就是她的侄儿窦婴!而对刘启来说,窦婴辞官的真实原因,他怎会不清楚?只是装不知道罢了。因而,在这个窦氏闲人向当今太后和皇帝俯首行礼之时,刘启看着他,眼角余光却扫向了东宫太后。  “听说表兄这段时间过得很是闲散啊。”免礼赐座后,皇帝笑着开口。  论年龄,窦婴与刘启差不多大,前者虚长几个月,因此皇帝称其为表兄。听见当今天子这么亲昵的称呼,窦婴避席跪拜,连称不敢。  “听说表兄前些日子身体有恙,现在如何了?”  “托陛下洪福,臣已无大恙。”  窦婴本是客套,但刘启不跟他客套,即刻道:“既无大恙,那就好!今日召你来,不是为叙家长里短,吴国、楚国起兵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   “臣听说了。”说话间,窦婴一直恭敬的低着头。  “在朕母家的诸位亲戚中,没有谁是像表兄这样能干的。在家中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为朝廷做点事了吧!”天子轻描淡写的说出了此次召见的意图。  谁料,窦婴却一口回绝:“谢陛下垂爱,但臣资质驽钝,不谙眼色,且脾气耿直,恐怕不宜立于朝堂之上!”  刘启却不生气,执意要起用他。君臣二人就这样在窦太后面前,一个诓、一个拒的来去了几个回合。但不管皇帝怎么说,窦婴梗着脖子反复表达着同样的意思,就三个字——不、愿、意!  从窦婴到来直至刚才,作为在场的第三个人,窦太后虽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但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窦婴不是真的拒绝担当,而是在与她这个姑母怄气。同时,太后也明白皇帝儿子为何将召窦婴前来长信殿,并且非要当着她的面授予官职。  有些话,天子虽不明说,却比说了还让人不舒服。这,也是窦太后钟爱小儿子的原因之一。刘武与她心无隔阂,而大儿子刘启,却明显与父亲孝文皇帝更亲近。就行事来说,他的确也更像父亲。然而当前却容不得窦太后腹诽太多,吴、楚大军已浩浩荡荡杀奔而来,这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她爱子的封国。当前,武儿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君臣僵持不下之际,窦太后的紧绷的表情松动了,面上流露出不自在的愧色:“阿婴,之前都是姑母不好,如今国难当头,你就出把力吧。”  见母亲服软,刘启心中喟然,亦诚恳的劝导道:“是啊,天下正有急难,王孙怎么可以推辞呢?”天子不以君臣呼之,而是尊称窦婴的字,足见诚意。  窦婴这一手,实际上是在欲擒故纵。要说犟,也有,不过更多是在犟那一口气,并非不谙家国大义。如今天子婉转相求,东宫太后也难得的低了头,他也不是不懂见好就收。  见差不多了,窦婴慢慢的开口道:“不知陛下欲臣领受何职?”   听闻此话,刘启十分欣喜,断然道:“朕准备让你做大将军,赏赐黄金一千斤,表兄以为如何?”  天子委于他的头衔竟然是大将军?这个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从小小的詹事一跃成为当朝大将军,足也显示出县官对他全然的信任。当下,窦婴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遂不再做虚矫状,干脆的伏地稽首拜曰:“臣领命!”  刘启颔首:“朕即刻会下诏书,在三公九卿面前正式封拜于你。待大军准备就绪,你便与车骑将军周亚夫一道赴荥阳。这几天,你与亚夫好好的碰个头,商议下具体作战策略。王孙可还有什么话想与朕说?”  窦婴一揖:“臣确有话要讲。如今国有危难,臣请陛下起用一切可为朝廷所用的力量。袁盎、栾布均为当世贤能,当今正赋闲在长安家中,如果能征召他们这样的人为朝廷效力,便可笼络天下的贤良!”  “袁盎、栾布……。”刘启若有所思,面有犹疑。  知道天子有所犹豫,窦婴赶紧劝道:“臣知道陛下心中有所虑,但如今乃非常时期,还请陛下不要苛求小节!袁盎担任吴国国相期间,的确收受过吴王财物,可他是为自保而勉力受之。在吴地时,还曾多次劝说吴王不要谋反,陛下若不信,可传召袁盎前来问询!况且他在吴地多年,对吴国国情以及刘濞为人都十分了解,兴许能帮上大忙!而栾布,虽为逆贼彭越旧部,可其人勇猛非常,刚义有加,敢因昔日旧恩为逆臣哭祭进言,亦能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在燕地、齐地之间,均有赫赫威名!这二人,还请陛下征用之。”  袁盎、栾布这二人,平素就与窦婴往来甚密,刘启不是不清楚。心里暗暗骂了句,天子面上却和煦的说:“也罢,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得一分助力是一分助力!就依大将军所言吧。”  窦婴口中称诺,低头恭谦的施礼。  刘启无声的笑了下,说到了正题:“朕有一桩事,也想要托给大将军!”  “臣不敢,陛下请言。”  “大将军虽为军队最高统帅,但你毕竟不曾领过战事。周亚夫名义上受你辖管,可具体战事,仍然是交付于他。所以,朕,需要一个节制之人!”刘启说的十分直白:“此次平乱,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兵汇荥阳后,大将军除了要监视诸王的军队,还要帮朕‘管辖’诸位将军。若有惊(和*谐)变,即刻报与朝廷。你就是朕的耳目,可明白?”  窦婴焉能不知天子的意图?立即唯唯称诺:“臣肝脑涂地,定不辱使命!”  刘启点点头,想到此行的凶险,转而忧心忡忡:“叛军来势汹汹,朕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们了!”话尾是殷殷的嘱托。  天子的这份真情流露,令窦婴十分动容。窦太后亦无话多说,只嘱咐儿子千万照应正在梁国拒敌的兄弟。安抚好母亲,刘启旋即携窦婴回转西宫。这个时候的帝王,不会预见到,他答应新任大将军征用袁盎的谏议,却是为自己挖了一个坑,并最终废掉了他最为得力的一个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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