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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喜相聚

从边城上郡南下至长陵的路上,臧衍观望着途中风物,感慨万千。掰指一算,自高祖元年亡走匈奴以来,除在孝惠皇帝二年送独女臧儿入关时曾在汉地边塞外盘桓过几日,自己竟在异域一呆就是三十多年!连在少帝三年时①女儿行及笄大礼初嫁槐里人王仲也只能遣人致礼,种种心酸,难以言说!惶兮惶兮,谁知当日权势炙人的燕国太子,如今已是霜满鬓发、不名一文?  “丈人,我们就要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臧衍的思绪。  老人点点头,幽幽开口:“没想到当日一走……竟到知天命的老朽暮年才得以归来……这一路实是辛苦了贤婿,只望我这把老骨头不要给你们添乱才好。”  田奎自然明白这番话语中的深意,颔首笑答:“丈人说哪里话?一路行来,丈人的学识、阅历、风采,在奎这几多年遇见的人物里,皆是个中翘楚!奎还巴巴指望着今后多多受丈人提点,何来添乱一说?内妇臧儿也曾屡次在奎面前提起丈人,月前得知丈人要归汉,信札里也难掩雀跃之情,丈人不也阅过了内妇手书?”  臧衍爽朗的大笑起来,声浪震的须发微颤:“贤婿是个精明的人,还是个精明的贾人!“话锋一转叹道:“只可惜老朽不是邯郸子楚,难授贤婿‘奇货可居’之道啊!”  田奎知他是以当年阳翟大商吕不韦善遇质于赵国的秦国公子子楚一事来敲打自己,当下从容应道:“丈人多虑了。奎并非文信侯那般熟谙曲直之道的虎狼之辈,况丈人的才情、际遇……与昔日的子楚安可混为一谈?”  化锋芒于无形间,既恭维了子楚才情恐不及臧衍,又模棱两可的点出了臧氏际遇,可谓绵里藏针的恰到好处。旁人听见多半会认为田奎对于丈人的此番应对有些僭越,但这对翁婿一路上言谈间的类似交锋数不胜数。臧衍似乎在故意旁敲这个首次蒙面的女婿斤两,田奎也在不断侧击这位华发丈人手段,你来我往间,二人对对方都心生赞许,在短短一月内竟成了莫逆之交!  听到女婿的应答,臧衍大笑:“吾儿果然慧眼有加,嫁得关中田氏,老朽欣然矣!”  笑谈间,车马已行至长陵田氏家邸。臧儿远远望见马车,带着儿女迎了上去。  田奎掀开车帘,扶着臧衍下了马车。  臧儿怔怔望着许久不曾见面的父亲,臧衍也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田奎担心两人过于大悲大喜郁滞于心伤了身体,轻轻的唤了妻子一声。臧儿蓦地回过神来,疾步上前拥住父亲,顿时泣不成声。臧衍轻轻抚着女儿后背,眼里噙满泪水。亲人重逢的悲喜交加气氛感染了众人,奴婢们都低头擦拭起眼角。王信的脸上泪痕点点,王娡、王儿姁开始嘤嘤的小声哭泣,田蚡咬紧了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就连被乳母抱在怀里的田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悲戚,哇哇的哭闹起来,响亮的哭声突兀的打断了伤感的氛围。  一家之主田奎笑着数落妻子:“家人团聚应当高高兴兴,怎么反而哭哭啼啼的跟送亲父戍边似的!臧儿,这可是你不对,待会儿家宴要罚酒三杯!”  臧儿破涕为笑,不住拭泪:“我夫所言极是。见到离别太久的阿翁,激动过余才失了方寸!”说着让几个儿女过来分别拜见了外翁。  王娡施礼后不由偷眼打量起这个外翁相貌——身量高挺,肩背宽阔,须发皓白,声若钟磬。虽然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明显的沧桑痕迹,依然精神矍铄、目秀神扬,隐隐间还流露出一种肃杀的高华气度!纵是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小女儿,也不由在心里暗暗咋舌,抬眼看向兄长王信,他也正注目着这个外翁,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翁,进去再详叙吧!女儿已备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臧儿笑着执起父亲手臂,一行人簇拥着臧衍步入了田氏家门。  经过前院、中院、曲折的回廊,进入内院正厅,田奎先引着臧衍往东向尊位上坐定,着仆人端来热水为他净面清洗,这才带着妻子和儿女诸人在下位坐定。敲击了三下铜铃,奴婢们纷纷端来食案、漆盒、金樽、酒爵等物事。  田奎斟满一爵清酒向丈人避席长跪敬道:“婿奎贺丈人与内妇久别重逢,合家团圆!也乞请丈人从此安居于此,虽我田氏家邸不及当年燕王府一二,但从今以后定恪尽孝道于丈人膝下,令尊长安享天年!”  臧儿满含感激的暗暗瞥了丈夫一眼,也举起酒爵拜向父亲。  臧衍捋须哈哈笑道:“老朽此次归汉就没有再走的打算,你们若不供养我,我还准备赖着不走咧!”  话音一落,顿时笑声满堂。奴婢们渐次摆上炮豚、肉羹、荢酱、鱼脍等酒菜熟食。看着丰盛的筵席,臧衍突然叹道:“老朽十分惭愧啊!奔波这么些年,今日见你夫妇,竟然拿不出像样的见面礼!”  臧儿不以为意:“能与阿翁重逢,于女儿而言已是最好的馈赠,世上哪还有比今后能承欢大人膝下更好的礼物呢?”  田奎颔首附和:“丈人,奎在外奔走多年,与内妇离多聚少,家里所有皆是由她一个妇道人家打点,对奎也是嘘寒问暖、无所不至,这才使小婿能够心无旁骛的专于商贾经营。对内妻,奎时常为不能常伴她左右而愧疚。丈人此次南归,婿是真心希望丈人能在此间长住。一来丈人得享天年,二来可与奎的内妻做伴,三嘛……奎真心希望得到丈人赐教,若丈人以为奎愚驽,不知几个孩儿可有此殊荣?还是……丈人嫌弃寒舍鄙陋,不肯屈尊一住?”  臧衍大笑:“我的好女儿,你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好夫婿?”  臧儿抿嘴一笑:“阿翁,应该是——这个伶牙俐齿的怎么哄骗到的你女儿!”  田奎抿了一口酒,笑意不止:“依我妻子的聪慧过人,是连哄带骗,还是你情我愿?”  几个孩子对父母的对话不是很明所以,但王娡从母亲的微笑上却隐隐的生出了一点萌动。很久之后,当她遇到那个人后,才彻底明白原来母亲当时脸上的表情就是那句“我欲与君相知”的誓言。  臧衍笑看着小夫妻俩的情态,眯眼道:“你们夫妻如此情好,已是太一神最佳的馈赠,倒是无需什么礼物了。可是我的几个外孙,从出生到长这么大,我这个外翁连抱都没抱过一次……今日初见外翁,见面礼绝不可少!”  听说有礼物,田蚡首先兴奋起来:“外翁,什么礼物?”  臧衍击掌示意,即刻有下人将一个饰有鸱鸟云纹的漆匣抱到了他的脚前。  欠身将匣子打开,臧衍笑道:“都是些平常小东西,我不会哄孩子,也不知道小辈们会不会喜欢,不要嫌弃外翁给的礼物啊!”说罢,拿出了一件长约二尺、宽约三寸的莹白象牙笏板。  “这头一件礼物——给信儿。听贤婿说,我的这个长外孙已经入学,往后大了将习《诗》《书》和诸子学说,所以外翁让匠人将孔丘的《论语里仁》篇描在了这块笏板上,希望信儿时刻不忘‘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的先贤教诲!”  见父亲给孩子们的礼物竟然出手就是犀象制品,臧儿偷眼看向丈夫,田奎只冲她轻轻点头。  王信上前接过臧衍手中的圭板,行了顿首谢礼,回到坐席后忍不住喜爱的摩挲把玩。  臧衍又从匣子里取出两支金爵步摇:“我是个粗人,不知女儿家喜欢什么,只好着人为两个外孙女铸造了同样的东西。这支‘丹凤朝阳’给长外孙女娡儿,另一支‘仙人献宝’给小外孙女儿姁,以后及笄成人一定要戴给外翁看啊!”  王娡、王儿姁像小鸟一样扑过去,分坐在臧衍左右手,接过步摇脆脆的连声说“多谢外翁”,娇俏的小人儿情态逗得臧衍呵呵笑。回到坐席,王娡目不转睛的细细打量这支步摇——一只通体金淬的凤鸟昂首提颈,似乎在向着太阳的方向奋力振翅。凤鸟身上的纹路纤毫可见,长长的尾羽挽成弧形高高翘起,翎毛、尾羽都是用薄薄的金箔打成,稍有轻晃便震颤不已,配上动态的造型,愈衬得这支金步摇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王娡偷眼看向妹妹,她手中的步摇是个飘逸的长袖仙人,手中托着一枚寿桃作凌凌飞升之姿,端的风姿绰约、婀娜可人!王儿姁也在偷瞄大姊手里的步摇,两姊妹的目光撞到一起,都捂嘴而笑。  田蚡羡慕的看着三位兄姊的礼物,早就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外翁。  臧衍也看着小田蚡哈哈笑:“这个鬼精鬼精的孩子一定是蚡儿!”  田蚡乖巧的行了个礼:“诺,外孙祝外翁身体康泰,益寿延年!”  臧衍大笑起来,挥手示意田蚡到他身边。小田蚡哒哒的奔了过去,安静的坐在下首。臧衍从匣子里取出一个青兕角:“蚡儿,听你父亲所言,你是几个孩子中最调皮的一个!外翁实在不知什么适合你,只能送你个嬉耍的小玩意儿,你看看喜不喜欢?”  田蚡接过兕角,只见雕纹精巧、色彩莹亮、青绿逼人,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连连向外翁称谢。  臧衍随即又取出最后一件礼物侧头对田奎夫妻道:“女儿、贤婿,这件玉辟邪给我最小的外孙胜儿。希望有辟邪守护,能为他消灾解难,佑他一生平安!”  臧儿上前恭敬的接过,略一端详,玉身温润洁白,触手细滑柔腻,辟邪作张口怒目之态,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低低回道:“女儿代胜儿谢阿翁。但是阿翁,象牙圭、金步摇、青兕角、玉辟邪,这些每件动辄都价值百千金,光一件就当得上十户中等人家的全部家财!这么小的几个孩子……怎敢收受这些贵重的礼物?”  臧衍轻轻抚了抚女儿臂膀,声音有些凄然:“臧儿,你的母亲不堪塞外风沙,生下你不久便早早的撒手而去。你尚在襁褓中就跟着为父在塞外颠沛流离,还险些在匈奴丧了性命!我舍不得你,却不得不送你入关,作为你唯一的亲人,却没能陪伴在你身边,连你及笄成人嫁为人妇的时候也未能回来探视一眼,对你……父亲心里一直很愧疚……如今我终于归汉,往事已不可追,只能用这些礼物聊表对小辈们的关爱……父亲对你的亏欠……怎么是区区这些金玉犀象能够弥补的!”  臧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潸然落泪。  家宴毕后,田奎夫妇亲自领着臧衍去卧房歇息,几个孩子也分别由奴仆、乳母送回各自的寝室。王娡、王儿姁一路上还在跟侍女们为外翁送的礼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可惜那么漂亮的东西却被阿母收走了,说要等到我们成人时才能佩戴。阿姊,离我们成人的时间还有好长好长呢!”儿姁嘟起了小嘴。  “阿母是为我们好呢,要是一个不小心遗失了怎么办?还不得心疼死!”王娡虽然同样舍不得,却能体谅母亲的心意。  一直听着姊妹俩说话的娄妪微笑着开了口:“两位小主人,这些步摇在你们外翁从前的家里,丢了重新做个更漂亮的就是!内主只是认为你们年纪小,暂时帮你们保管罢了。”  听娄妪这么一说,王娡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歪头问她:“对了,娄媪。今天的宴席上我听见阿翁跟外翁提到‘燕王’什么的,‘燕王’——是什么?”  王儿姁也好奇的歪头看她。  娄妪顿了顿,过去的这些事情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孩子们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但是现在还不行,再大一些……等内主亲自告诉她们吧!打定心神,娄妪故作轻松的笑道:“你们这些孩子,正经的记不住,对只言片语倒上心的很。等你们长大了,自然会知道的!”  “又是长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嘛。”王儿姁的小嘴翘得更厉害了。  “儿姁,你其实惦记的是那支金步摇吧?”王娡笑话她。  王儿姁不服气的反诘:“难道阿姊就不惦记?我看你拿着步摇比划的时候可是依恋的很哪!”  一行人咯咯说笑着,笑语弥漫在夏日夜晚的空气里,经久不散。  ****************************************************************************  由于放心不下东边的生意,田奎在家只逗留了几日,便匆匆告别妻儿赶回了齐地。  臧衍从此在田家安住下来。臧儿体贴父亲离开汉地多年,对人事多有生疏,三不五时就会陪伴父亲外出郊游以熟络人情地理,也不忘捎带几个小孩跟着出去学习见识。几个月后,孩子们与臧衍逐渐熟稔,愈发与这个外翁亲近起来。王信经常就新习的课学向他求教,王娡、王儿姁、田蚡也总是不停央着老人给讲异国故事。  “很久没有这么近的感受孩子在你跟前撒娇的感觉了。”九月的一日清晨,臧衍与女儿信步庭院时发出了这么句感叹。  “阿翁觉得这几个孩子怎样?”臧儿笑得眉眼弯弯。  臧衍反问:“我儿希望他们怎样?”  听出父亲似乎话中有话,臧儿奇怪道:“阿翁此话怎讲?”  臧衍望着庭院里栽植的翠竹徐徐开口:“秋九月……地里的粟麦早已收割完了吧!为父只是想起了在居延的时候。那里土地贫瘠,好些人家只能耕种一载就不得不让土地歇息两年。而回到关内,看见的是关中沃野千里,年年轮季耕种,也丝毫没有损耗土地的肥美!臧儿,手中只有劣田者,所要考虑的只能是如何果腹,但手握良田却不知善加调理运用、一年两歇者——我儿认为如何?”  臧儿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当然不可取!可是阿翁,女儿手上拥有的果然就是‘良田沃野’吗?”  臧衍缓步踏入竹林小径,臧儿静静的跟在后面等待父亲开口。  “三岁看老。胜儿目前太小,为父不敢妄断。其余几个孩子嘛……信儿性格虽有些怯懦,但善于见机观人;娡儿玲珑体贴,长于笼络周旋;儿姁心性上躁进些,却也是一点就透;哪怕是顽劣的蚡儿,也有左右逢源、善于取巧的本领。我看这几个孩子,都禀有龙凤之姿!”  “龙凤之姿……阿翁可知,就在去年,当今天子的少弟淮南王刘长谋反,事发后即被废除王位发放蜀郡严道县,不想刚出长安,就在半道上死在了雍地……这些流淌着高祖皇帝血脉的诸侯王们才是真正的龙风之辈啊,他们尚且朝不保夕,何况我们还是……。”臧儿欲语又止,吞回了最后一句话。  臧衍转身抚慰女儿:“阿翁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你是担心重蹈当年你大父②燕王臧荼的覆辙。臧儿,你信阿翁吗?”  臧儿抬头直视父亲眼睛:“女儿从未怀疑。”  臧衍笑了,不紧不慢的继续前行,臧儿不明所以,紧紧跟了上去。  秋日的晨曦透过密密麻麻的竹桠斑斑点点的洒落在小径上,也洒落在父女二人身上。  “阿翁……要告诉你一件事。”臧衍轻叹:“高皇帝元年,燕王臧氏遭遇那次覆巢之祸时,我为避难遁入匈奴——当时还没有你!最初在匈奴的流亡日子,我的心境很是落魄。想我曾贵为诸侯王太子,手掌燕地彪锐重兵、享尽封国荣华富贵,却落得这般狼狈境地……。”  臧儿扶住了父亲的手臂:“阿翁……。”  臧衍拍拍女儿的手背示意无妨:“放心,你的阿翁自小便追随你大父四处征伐,不是那种遇事只会怨天尤人的无能之辈!加上我平素善遇宾客,当时愿意追随我而去的燕国死士就有百人之多。其中有一个精于卜筮的奇人,在我流亡匈奴最是低沉的时候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太子勿虑!燕王今日之祸皆是命数,然太子三世后,子孙必出贵人,且贵倾天下’。”  臧儿怔怔的听完父亲的陈述,心神震荡不已:“阿翁,莫非你……。”  臧衍只笑着看她,不说话。  臧儿略一沉吟:“女儿原本也认为这几个孩子较之同龄人,的确各赋所长,何曾没有好好打磨的心思?即便将来不是人中龙凤,也不可辱没了先祖。可是阿翁,这教授孩子的人选当是重中之重,既要学识渊博、品性优越又要有宏图远见,实在难寻啊!”  臧衍背负双手看向她:“这教授的人选——我儿认为,为父当不当得?”  臧儿大喜。父亲曾是诸侯王太子,所学所授都是王国顶级,加上多年的匈奴经历和人生阅历——若几个孩子能得父亲教诲……但她仍然免不了一些顾虑——  “再有没有比阿翁更好的人选……可女儿担心阿翁年事已高,万一劳累了阿翁……。”  “无妨。”臧衍打断了她:“我这辈子起起伏伏,还有什么没尝过?只是教授几个外孙,难道还难得过这些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吗?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若将来真授得出一贵倾天下的儿孙,我已不枉此生!不过,为父的严厉你是知道的,你可舍得让这些孩子跟我习书?”  臧儿未加思索:“若不是阿翁的严厉教诲,女儿哪能熟习礼仪、诗、书,兼明修身处事之道?自(七岁)入关来,我从不忘阿翁嘱咐,未尝废止书学。女儿也很清楚,先夫王仲早卒,我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女还被关中田氏求聘为宗族田奎的正妻,可见这些家训严明、目光深远的商贾大家,愿意娶回家做妻房的,绝不是仅仅只有脸蛋的女人!”  臧衍颔首哼笑:“我儿体貌出众、秀外惠中,又知事明理、聪慧异常,当今多得很的贵族王女也未必及你!臧儿,如今只有你我父女二人,阿翁问你。当初田氏求娶,除了相中你本人,还相中了什么?你可想过?”  并不意外的是,臧儿丝毫不掩饰:“商贾之家自然是无利不起早!虽然背负着谋逆之名,但汉家开国异姓王——燕王臧荼之后的这个身份,恐怕也非一般人家可比。单就这条而言,我夫田奎确也是个有胆色之人!”  老人爽朗一笑,对女儿以及女婿他其实早已看在心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啊!”随即喃喃像在自语:“……关中田氏,本是先秦六国中齐国勋贵世家田氏一脉。秦末时,各路诸侯豪强在楚国昭、屈、景、怀四姓和齐国田氏的支持下才得以举大事!而齐地田氏在乱世中又囤积了大量粟米,靠高价贩卖急速累积了巨额钱财。高皇帝九年,朝廷为削弱六国宗室强族,将楚国昭、屈、景、怀四姓和齐国田氏及豪桀名家徙至关中,田氏由是徙居关内,凭借其对齐地鱼盐风物的了解和影响力,这些年一直以经营祖地盛产的鱼盐业而富裕关中,田啬、田兰这些关内大贾也是你夫婿的同宗!”  臧儿微笑点头:“阿翁果然早已对田氏底细了然于心。”  “你阿翁虽然不再是那个呼风喝雨的燕国太子,打听这点事情的人脉还是有的。田氏财大气粗,宗室间紧密相连。而我臧氏虽倾覆多年,但在朝野内外仍然有余脉留存,这点恐怕是外迁而来的田氏不具备的。不过,正如你所言,明知我臧氏乃负罪之身却还敢来求娶联姻,田氏之心……恐怕绝不仅仅只在商贾之道上吧?”  “什么事都瞒不了阿翁。”臧儿笑道:“的确如此。田氏是先秦齐鲁大族,深受当地孔圣人思想浸淫,十分崇尚‘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虽然已经没入商道多年,但一直希翼能够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不过阿翁,田奎却也是真心待女儿的!田氏相我,我也在相田氏啊!”  “这点我倒不担心,看得出来你们夫妻琴瑟和谐,的确是桩美满的姻缘。”臧衍叹了一口气:“田氏之心,巫筮之言……谁叫我唯一的女儿嫁入了田家呢?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得不为我的女儿女婿考量啊。”,  臧儿向父亲行了个大礼:“女儿拜谢阿翁,那今后几个孩儿的书学就烦劳阿翁教导了!”  臧衍笑着捋了捋胡须:“我看,今后还不止几个孩子的事吧?起来起来,说了这么久的话,腰都站疼了,回屋吧!”  “诺。”臧儿起身搀着他的手臂,父女两人慢慢踱出了庭院。刚才那一席对话如风过水池般消逝的了无痕迹,只有竹叶沙沙的声音回荡在风里。    注①:少帝三年,即吕后三年。  注②:大父,即祖父。  题外话,关于文中的象牙笏板。《礼记玉藻》篇又曰:“笏,天子以球玉,诸侯以象,大夫以鱼须文竹,士竹本象可也。……凡有指画于君前,用笏造,受命于君前……笏度二尺有六寸,其中博三寸,其杀六分而去一。”这里臧衍赠长外孙以象牙笏板,“诸侯以象”,其意不言而喻。这里作者减了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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