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益清地面,就听到黑狼落网的消息。叶上秋立刻停步,问张道年:“既然黑狼已经被抓了,那我是不是能回家了?” 张道年耐心解释:“我们现在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被抓了得等我到益清县衙报道之后才知道,而且,就算是真抓到了土匪,也得验明正身才能确定是黑狼本人啊。” 叶上秋叹口气,点头。 张道年见她沮丧,温声道:“你放心,就算没有抓到黑狼,只要新津有消息,我一定马上送你回家。” 叶上秋眉目稍展,看向张道年,认真道:“谢谢你。” 被她眼睛一盯,他又结巴了:“应……应该的。” 段记布庄位于四方街中央,占了三间店面,有两个裁缝、三个伙计。张、叶二人进店的时候,店里人头攒动,尤以女人居多。段老板亲自上阵,向一位妇人介绍道:“黑狼落网,官府明文告示,水灯大会如期举行,店里什么情况夫人您也看到了,今日要还拿不定主意,贵府令千金的这两套襦衫和褶裥群可就来不及做了。” 妇人眉头紧皱,搓着手里的蓝色布料不言语,她身边一对女孩儿期待地望着母亲。 段老板往叶上秋这边看了一眼,故意高声道:“贤侄女你来啦,看看相中哪个了,伯父这就着人来裁。”说着,抬脚要过来。 女孩们见段老板要走,焦急起来,一劲推搡母亲,那妇人被推不过,嚷道:“买买买,衣服都给你们做,再说不到好婆家,我看你们还能怨谁?” 段老板立刻折返,亲自抱起那匹布,恭维着将母女三人送到裁缝处。然后才向叶上秋走来,接过她手里包袱,道:“你来得正好,明天跟洛洛一块去水灯大会放水灯。” 叶上秋行完礼,指着张道年道:“伯父,这位是新津县衙的捕爷张道年,是他送我来的。” “我知道,知道,”段老板向张道年点头致意,“才从益清调走的嘛,再不走,益清的小姑娘们都要疯了!” 叶上秋疑惑地转头去看张道年,后者尴尬道:“段老板笑话了。” 段老板笑着伸手:“道爷请。” 张道年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却停在为母女三人量衣的裁缝处,不客气地捏起那匹蓝色布料,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料子?” 段老板忙上来解释:“孔雀罗,这料子不错的,道爷要买给谁?” 闻言,两个女孩儿都紧张地盯着张道年,那妇人插嘴:“这么贵,能不好吗?” 张道年笑着放下布,冲段老板抱拳:“人我送到了,在下还要去衙门报道,就不打扰了。” 张道年确实深受益清少女的喜爱,这一点,段伯父的女儿洛洛以自己为例子,亲自向她做了展示。洛洛穿着新做的藕色褶裥群,趴在二楼窗户上往外看,直到张道年走远,她才回头向叶上秋道:“我若能跟他一道坐回船,怕是做梦都会笑醒的。” 说话时,面若娇花,眼中含春。 叶上秋刚换好衣服,正对着镜子梳头,笑道:“那你怎么不让段伯父去提亲呢?” 洛洛坐进窗下的矮榻里,愁道:“我爹说,他哪都好,人长得好,身手也好,就是操了贱业,虽然咱们也都是商家,但好歹衣食无忧,也不用见天跟那些坏人打交道。” 叶上秋道:“捕快要抓坏人,所以三教九流免不了都要打交道,但他们抓坏人也是保一方平安,不能说是贱业吧。” 洛洛嚷道:“那是你没看到其他人!叶伯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就没碰上过狐假虎威、诈人钱财的?” 那倒也不是没有过,叶上秋心道,这么说来,张道年的确不错。 “不过叶姐姐你倒可以捡个便宜!” 她停手,拿着梳子问:“我捡什么便宜?” “张道年啊!” 叶上秋没说话,扭回头来看镜子,眼前显出黑狼的眼睛来,盯进她骨头里,笑她:嗯,她是残花败柳,所以合该配给操贱业的人! 本来洛洛邀她出门,她是不愿意去的,只是寄人篱下,耐不住段伯父亲自嘱咐,只好强颜欢笑,陪段家母女出来买水灯大会上要用的胭脂。 胭脂铺里正在议论黑狼:“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啊,又没人见过他?” 老板娘看见她们进来,挤出人群迎上来:“段小姐这身新衣服不错,明晚一定艳冠群芳!”她盯着叶上秋的脸打量了一下,惊道:“这位就是上午跟张道年一块从新津来的那个姑娘吧?” 被她这么一嚷,女人们一下子都围了上来。 老板娘口里啧啧道:“我当小捕快从哪拐了个相好呢,原来是段夫人您家的亲戚啊!”段夫人脸有点绿,道:“不是亲戚,是拙夫朋友家的孩子,来参加水灯大会的。” 洛洛看了一眼她娘,被眼尖的老板娘看到了,挑了挑眉毛,又转头去看叶上秋。 段夫人道:“别傻站着了,快把你店里的好东西拿出来,这孩子家里用惯了好的,别让人笑话!” 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叶上秋,憋了好多话的样子,听段夫人吩咐,伸手捞了个最贵的胭脂,凑上来,热情道:“你看看这个,京城的小姐们都用这个!”同时,不由分说就把打开的胭脂盒塞到叶上秋手里。 叶上秋被她盯得难受,一时又走不掉,只好举起胭脂送到鼻下,佯装有兴致。 老板娘见状高兴起来,扭头问洛洛:“你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洛洛答:“她……” “姓田。” 段夫人生硬地打断洛洛的话。 叶上秋挑胭脂的手滑了一下,勾出一大块来,味道浓郁地扑进鼻腔来,隐隐觉得熟悉。 老板娘乐道:“看来田小姐很喜欢这个啊,来来来,”她上来拉叶上秋的手,“我这还有波斯国来的螺子黛,小姐一定喜欢。” 叶上秋心不在焉,不断把手里的胭脂送到鼻子底下去闻。 有人好奇问道:“田小姐,你也是从新津来的,认不认识被黑狼掳走过的那几个女的?” 段夫人挡道:“她怎么会认识?你们别吓唬她。” “吓唬什么呀?黑狼都被抓了。”老板娘摆摆手,随后眉头一皱,“说起来,还真是可怜!里头有个姑娘啊,当场就寻了短见,血流了一屋子,熏得那伙捕快连门都进不去!可怜呀!” “可怜是可怜,不过好歹保住了清白……” 叶上秋听张道年说过,官府没把李秀清尸身受辱的细节公布出来是李秀才要求的。 “……另一个就惨了,说是刚回来就被退了亲,亲家还是她自己亲姨母!” 有人凑到叶上秋面前,问她:“你是新津的,你说,是不是真的?” 叶上秋攥紧手里的胭脂盒,僵硬地点头。 得了她肯定的人叹气道:“不过也幸亏没成亲,要真成了亲,这一丢就丢两家的脸了,那才真是……哎……死了都不干净啊!” 洛洛推开人群挤过来,喊道:“管你们什么事?”说完,上前拉着叶上秋的手往外走。 有人就笑:“幸亏黑狼被抓了,要不然这俩姐妹花能这么在街上横冲直撞?段夫人,您说是吧?” 洛洛脚下走得快,叶上秋没听到段夫人在后面怎么说,但是面前,张道年正冲她招手,额头有汗,脸也热得发红,像是一路跑来的样子。 他开门见山:“衙门确实抓了个人,他自称是黑狼,眼下只有你见过黑狼长什么样,所以我来找你去认一下。” 叶上秋喉咙一紧,洛洛立刻呼痛,甩手喊:“叶姐姐,你别使那么大劲!” 张道年看叶上秋松开手,仍不说话,急道:“明天就是水灯大会了,要是真的黑狼还逍遥法外的话,益清这些姑娘们可就惨了!” 洛洛也道:“去年水灯大会时,黑狼就混进来抓走了好几个姑娘,一个都没回来。本来今年都说要停办的,就是因为抓到了黑狼才……”她抓着叶上秋的胳膊,“叶姐姐,你就跟捕爷去吧。”俏脸上忧惧掺半。 段夫人追上来,上前拉住女儿的手,也向叶上秋道:“这是大事,你好好跟捕爷去,认完了再让捕爷送回来,安心在我家住几日。”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说你姓田,是不想她们议论你。” 听说她就是叶上秋,益清县衙大牢的衙役齐齐盯着她打量,张道年敲敲桌子,那伙人就收回目光,一边放他们进去,一边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叶上秋走得很慢,她很矛盾:一方面盼着牢里的那个就是黑狼,那样她就能放下噩梦,早日回家;另一方面,她一点也不想再看到黑狼,更不想跟他面对面,加深她的噩梦。 “你别紧张,走近些,看清楚一点。” 张道年看她停下来,出声叮嘱。 叶上秋摇头:“不是他,太矮、太胖。” 她心里同时酝酿着沮丧和庆幸,两种情绪都阻止她再靠近。 带路的衙役斜着眼看她,很不爽的样子:“叶小姐,兄弟们辛苦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把人给抓到了,劳烦您走近些,看清楚再说好吧!” 张道年瞪他一眼,回头也劝叶上秋:“要不你再走近看看?” 叶上秋摇头拒绝。 衙役切了一声,从喉咙深处往外啐了口唾沫,啪啪啪砸着狱门喊:“哎!你姘头说你不是黑狼,快出来认……” 他话没说完,张道年拳头就挥了上去,立刻惊起四五个衙役,冲上来拉人。挨打的那个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嘴硬道:“她说不是就不是,合着兄弟们大半个月白忙活了?” 张道年胳膊上挂着三个人,挣脱不开,怒道:“她是受害人!是证人!” 那衙役冷笑道:“小娘们还挺厉害,黑道白道都有人啊!” 叶上秋觉得脸上好似挨了一刷子,立刻折身往回走,后悔不该说实话,她想:益清的姑娘们惨不惨,关她什么事呢? 她只想回家,跟娘和弟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