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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

作者有话要说:山里は冬ぞさびしさまさりける人目も草もかれぬと思へば(源宗于朝臣)吟咏链接 .xiami./song/8Gktjuf5f97?spm=a1z1s.6659513.0.0.ZsKp2Gbgm キセキノハナ o./yinyue/2005306/  第三局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追忆流水般逝去的时光)  周一,清晨六点,女人在公寓内拧开了自来水龙头。哗啦的流水冲刷过苍白的脸庞和手掌,转瞬流淌到黑暗无边的地下水道里。  如果遗恨也能像流水一样冲走......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八年里流水一样的遗恨要多少有多少。  佐佐木把肌襦袢脱下,换上上班族惯穿的衬衣和一字裙。在去京都市里的高中之前,佐佐木从来没有穿过和服以外的衣服。即使上课时间都很老实地穿着毫无个性千篇一律的学校制服,也不化妆,一到了去歌牌会的时候就会飞快地把衣服换回长襦袢,发式和妆容都会花一点心思。所以从中学时起,佐佐木就有两张脸——一张留给勉强忍受的学校日常,一张留给歌牌教室和家中那小小的空间,还有独自一人闲逛的京都节日和四时美景。  穿缺乏个性的洋服的只知道沉默地看书的那个佐佐木唯一做出的“勇敢”的事就是杀死了另外一个穿漂亮和服的、洒落的、好说笑的佐佐木,逃一样地去了东京的大学,再也没有回去过。去了大小姐们云集的某强校,文学部里面的女孩子们大多是从大学的附属幼儿园、小学、中学一路读上来的,换言之就是家里有权有财的文京之女,根本不是京都北町小酒造的女儿所能交友的对象。近似灰姑娘一样被表面亲昵的大小姐们使唤着去做这做哪,即使笑笑也只能保持沉默。  穿戴整齐,吃下三明治和冰茶,佐佐木向镜子挤出一个泫然欲泣的笑容。  (我出门了一一)    佐佐木所居住的北千住位于东京都北部的足立区,在东京可算是比较典型的“下町”地区了。虽然没有什么漂亮的风景,但胜在交通方便,日本JR国铁(常磐线)、私铁(筑波快线、东武伊勢崎线)、地铁(日比谷线、千代田线)等好几条线路都可在北千住车站进行转乘。正因为北千住属于“下町”地区,房屋的租金和超市的物价等相对便宜,对每月还需把三分之二薪水寄回京都补偿养育费的杂志女编辑而言是非常适合的选择。顺便一提,《文艺春秋》出版社的编辑起薪都在30万日元上下,资历越高越能拿到主编期刊的印花税。佐佐木入职六年来从来未被指派过担任哪一期的主编。原本以为只是自己资历不够,后来看着比自己晚入职的男性后辈成了《文艺春秋sports》的主编才幡然醒悟一一  上级们根本从来没有把自己真正当成会社的一份子。  日比谷线上的女人无声地咬住了嘴唇。原本像《文艺春秋》这样历史悠久,力行高雅主义的杂志基本都不招女性社员。那个时候刚好是因为现任社长夫人也是女大出身,又爱玩歌牌,作为爱女跟班的自己才毕业后侥幸地进入了这样高雅的杂志出版社成了唯一的女编辑而已。  “上野站、上野站。”  从这下车走到棋士小屋大概要15分钟。不过,过去的四个月里佐佐木每周末都是从北千住上千代田线,搭乘六分钟地铁到千驮木站,再走八分钟就到了棋士们的聚集地。当然,每次都是穿比较正式的和服带上手工点心去的,毕竟一副疲劳上班族的样子还空着手去多不好意思啊。倒不是有意要在年轻人面前卖弄风情,只是觉得将棋的研究会还是穿和服去比较好。行动,说话也比较自在。研究会结束之后还能直接穿着去银座的店里上夜班。省下在店里换衣服的一个小时,还能从棋士们这里多学习一些东西。在东京,能唤起另外一个佐佐木的也就只有千驮木和银座了,二者刚好在不同的地铁线上。  而在上野之后,不到六分钟就到了会社附近的小传马町站。从像沙丁鱼一样的车厢里挤下车,顺着地下通道就能直上大厦电梯,进入办公室。  在过去的六年里,佐佐木从来都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打扫卫生,准备茶水,布置插花。在棋士小屋观察棋局时也总会不由自主地做起这些琐事,每次岛田棋士都会放下观战,慌慌忙忙地起来劝阻。即使不能劝阻,也总会有人会帮忙一起收拾。桐山棋士还好,二阶堂棋士就总喜欢把小事复杂化,而岛田棋士则会一片好心地把事情搞砸,这时小屋里的其他三个人都会心照不宣地一致偷笑道:“真是笨拙得可爱的人啊。”  相比之下,六年来的同社员对佐佐木的额外工作都一致地表示了无视。  同样是男性,怎么样都觉得六年里共处的同社员多少令人生气。  “早上好。”  后进入的男社员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山田君。”  虽然对方是晚入社三年的后辈,但现在已经担任了《文艺春秋sports》的主编,所以还是使用了敬语。佐佐木很清楚包括山田在内的一些比自己晚来的男性社员背后里喊自己“好面子的老女人”。不过被这样喊也没有办法吧,原本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又没有对象,穿上不合身材气质的上班族制服更加看起来有比实际年龄老了五岁。同时,并不希望出版社的人看到自己在银座工作时的身姿。  出版社临近的神田站和“幻”附近的银座站位于同一条地铁线上,白昼在出版社工作,黄昏下班,坐了几站就来到了夜的世界。两个残酷地奉行高雅法则的昼夜世界一旦相碰撞,自己只会粉身碎骨。  “啊,佐佐木小姐一一总编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飞快地放下还未完成的“将棋MOOC”的文稿,刚走出办公室门,随即身后传来嗤笑的议论声。  “老女人这次要走大不运了吧。”  “嘛嘛,谁让她去银座陪酒还让人识破了呐。”  “有穿和服的老女人坐在一旁,酒不会变难喝好吗??哈哈一一”  无情啊,真无情啊。  尚倚靠在门外的佐佐木依旧,无声地攥紧了洋服的袖口。    刚进入九月下旬的东京,空气中已经开始滋生了凉意。  正在对弈的两人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一旁观看和绘制棋谱的两人也同样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自明日起,二阶堂棋士和桐山棋士所在的中学就要开学了。所以整个夏天二阶堂战胜桐山的机会也只剩这最后一局了。可惜到最后,  “我认输了。”  二阶堂棋士于一百七十八目弃子认输。  “呵。”不知道是为感情更加深厚的二阶堂棋士认输而感到惋惜,还只是因为高度集中注意力后一下子松弛下来,佐佐木发出一声长叹,绘制棋谱的本子也从小桌上滑到了膝间。  “等一下一一”不由分说地撑住了别人的膝盖,岛田棋士一脸认真地指着本子道:“如其中一手棋走到的位置与对方上一手棋所到的位置一样并取去对方的驹,则用「同 」表示位置即可。如有一手棋走进敌阵并变成另一棋子,则在该棋子加上「成 」字,所以这里要改成「▲2一飞成」,若选择不成。成了的棋子则用其新的名字记录,如龙、马、成银、成香等。若重投持子到棋盘时,并无其他一样的棋子可走到该格,则无需特别注释,否则要加上一个「打 」字,所以这里要改成「▲4五桂打」.....趁脑子还没忘掉,快点改过来才行一一 ”  正要掏出钢笔进行修改,佐佐木已然把本子从膝间褪了下来,同时膝行后退了两步。  “老师您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啊,抱歉一一”虽然脸红着,岛田的所有注意力仍放在修改棋谱上,翻看起以往记录顺便吐槽道:“前四次的笔记都做得相当充分,为什么这次开始简写了反而就总会忘记头尾呢。啊,不行,上次这一目,二阶堂绝不是这样走的,一定是记错了,真是......”  终于,零忍不住喊道:“岛田先生,知里小姐好像被你气走了。”  “诶,”笔尖停顿了下来,岛田有些茫然地望向零,看见对方的脸上就差大字写着“你为什么不追上去好好道歉啊。”,这才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把本子揣外挂袖子里就从门后追了出去。  已过了七点的夜晚,穿和服的女人斜靠在坡道下端的土墙边。九月里最后一丝橘子花的香气在身边氤氲着。  即使想要生气,惯于服从的个性和难堪重负的身体也无法干干脆脆地生气。  在街灯映照下,佐佐木的脸庞显得比之前几次见到都要苍白而病弱,即使刻意施以妆彩也无法掩盖,而屋内的棋士们此前却毫无察觉。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两声道歉。佐佐木微微摇头,露出一副疲劳的笑颜:“老师您,没什么要道歉的。没把承担下来的事做好的我,更需要抱歉才是。”  这么说着,佐佐木优美地伸出了手臂示意岛田把本子交还自己。  犹豫了片刻,岛田把本子递回到苍白纤细的手中。  “今晚......还要去银座那么。”  对方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答道:“已经不做了呐。出了很多很多事......”  不知道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甚至不能断定是否应该向离开了银座风月场的知识女性投以安慰。在这种情形下,岛田只能简简单单地说出一句:“请再支撑一会吧,我叫辆计程车送你回去。”  “那个一一”  “车费由我来付。”  话说到这个份上,佐佐木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即使在九月的风中,纤细的肩头也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这时候哭出来的话......  岛田不敢想象。无论是肩膀还是手臂还是腰肢,只要笨拙的自己一伸出手,哪怕怀着好意,对面女人的身体都存在着被折断,陷入支离破碎的危险。  “谢谢一一”  不是在银座酒吧里第一次听见的带着关西腔的东京话,更不是和其他棋士们在一起说得流利的标准语,而是纯粹的京都方言。  像残酷世界中的一杆芦苇脆弱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的女人,抬起脸的时候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笑颜。  (真是糟糕的迷人感。)  直到夏季的最后一日,岛田也没有问佐佐木知里的住址或任何联系方式。  顺着早樱而来的女人又随着橘香而逝。  在佐佐木知里停止造访棋士小屋的两个多月后,和“小姐姐”最为亲熟,社会情报源最多的二阶堂才打听到:《文艺春秋》出版社的女编辑佐佐木知里在收到某匿名检举信的一个月后就以回老家结婚的名义退社了......《将棋MOOC》计划破产所造成的损失费也由她一人承担,并以惊人的速度在佐佐木辞职后的十日内依数偿还干净。    冬日的街道,寒冷的风中,便利店中传来的圣诞颂歌使人停住了脚步。  本来只是想随便找家店吃些热食暖暖胃,没想到由于庆祝圣诞节,附近各处的吃茶店都被摩登的学生情侣们挤得满满的,孤身一人又不想去居酒屋被喧嚣的上班族们(自然也少不了白领情侣)打扰的岛田只好在便利店买上一袋速食面回到自宅。  冬夜里的风,在坂道上一直吹着。  对岛田来说,这样的风,一直都是普通的。十七岁以前都不曾离开过的天童,从十一月起就开始下雪,不是像东京的圣诞期间与彩灯相辉映的淡雪,而是可以把人的一切都给埋没掉的鹅毛大雪。  如果没有离开天童,现在的一切都不可能拥有,八段的位置,与宗谷名人对决的资格永远不可能达到。可是一旦离开了,那小小的天童市,就会显得无比地可爱。  门前薄薄的积雪被踩出沙沙的声音。啊,如果在天童的话,现在说不定就能和大家在一起吃煮芋头啊,米泽牛肉的火锅呐。砂锅里食材煮沸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含笑的说话声,香气与白雾里,对面递来了一只盛菜的小碗。  “请,尝尝看。”  褪下一截的碎花和服袖口,露出三月人偶般洁白秀丽的臂腕。  岛田推开门,幻象也随之消散。屋子里一片静寂。因为圣诞节放假,二阶堂和桐山这两个学生棋士都打算在家先休息几天,松本五段和史密斯六段则忙于年底的排名赛,只有自己因为要为新年后的名人头衔挑战赛第二局做准备,别的棋赛甚至所有社会活动都不用参与。看着棋盘的时候还能专心致志别的什么也不想,一旦从棋盘上退下来就总感觉还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棋谱对提高比较有助益啊。  不妙,那只捧着京果子木盒,被碎花和服裹着的纤细手腕又从记忆里伸了出来。  一一急忙放下泡面在棋盘前坐下,脑海中的空隙再次被棋谱所填满。    这种充实的满足感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房门就被粗鲁地推开。  从棋局中清醒过来的岛田下意识地抓住了檀木的棋盘打算对付闯空门的盗贼,没想到灯光下闯进来一下子倒卧在榻榻米上的居然是只穿着衬衣,鼻子脸颊冻得通红的将其会会长。  “在嘛~岛田~”  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会长侧卧在榻榻米上向一脸冷漠的屋主人打了个招呼。  “也难怪啊,没有可约会的情人,也没有什么去看圣诞歌剧的高雅趣味,原本长在天童那种整年下雪的乡下地方,碰到冬季就窝在家里不想出门吧一一说起来你这将棋小屋里怎么连暖炉都没有点,也太过分了吧,你们这些北陆人!!”  “您再这么说,我可要下逐客令了。”嘴上这么说,岛田还是站起来从壁橱里翻出几件厚点的衣服递给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会长。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耍什么帅气冬日里穿这么少。”  没想到会长竟从榻榻米上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脸正气地说道:“我啊,今天可做了一件相当帅气的事啊。”  “会长说的帅气的事大概就是冬季里在相模湾上钓上一条鲸鱼那样大的大鱼吧。”  “不,我见到了雪中天女——”  “哈?”    洁白地,洁白地从天而降的淡雪覆盖在大地上。  从千驮谷的文乐剧场里散场出来,同行的女郎建议再顺便去新宿看看圣诞灯火吧。揽着年轻女郎可爱的臂膀走在柔和的细雪中,远远看见看见新宿廉价酒吧门口头发染得五光十色的女郎和在街道上逡巡戴着墨镜善恶难辨的男人也只觉得像细腻优美的风俗画一样。  从天而堕的仙女在这种被高雅白雪所覆盖的污浊中登场一一  只套着一件浴衣,苍白消瘦的肩膀半露的女人赤脚奔跑在积雪的街道上,就像从文乐《道成寺娘子》里出来的古典鹅蛋脸,因奔跑而散乱在雪中的黑发和面颊的潮红也像文乐中描绘得那般艳丽无比。为情所困,奔走四方,苦苦寻觅自己的情郎,道成寺娘子一样美丽又疯狂的女人踏着飘舞的雪花奔到自己的面前一一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袖口。  “请,帮帮我。”  殷红的血丝沿着瘦弱的小腿流淌,即使如此,女人的眼神仍是不甘堕落的天女一般的高贵凛然的眼神。    故事听到这一段,岛田不置可否地抽了抽鼻子。  把好几层衣服都一股脑裹在身上仍喊冷的老会长也放弃了浪漫主义的叙述,无可奈何地结尾道:“我就把那个孩子送到了帝大附属医院,对,就是后藤他老婆也在的本乡。没想到她工作的店里的那几个黑帮气势汹汹地追上来,说她是个入行不久就负债逃跑的不老实的女孩子。我没办法就承诺这孩子之前欠下的债务还有中途退出的违约金都会由我来偿还啊。可是啊,我把日本将棋会会长的名片都亮给对方看了,对方却毫不领情,硬是要我身上那件价值百万的皮衣来先做抵押,我就勉为其难把大衣脱下来交给这几个小喽啰代为保管了。”  “所以代替失足美少女还被黑道扒了衣服的会长就顺便来离医院不远的我家过来避寒蹭暖是吧一一”  完全没法相信会长所言都是真话。但会长也从来不说完全是假话的话,毕竟大衣被剥掉这点基本可确定是真话了。  “就当会长您难得做一件有良心的事了,请喝点日本酒暖暖吧。”  厨房那还有几瓶佐佐木知里九月里作为谢礼留下的酒,岛田也把那取了出来,由于一时没找到专门的酒杯,索性倒进了茶碗里。背向的昏暗中来不胜唏嘘的喟叹:“只是为了扰人的钱财和恋情,就从高雅的天堂堕落到了那种凶险地方,女人啊,真得是那样意志薄弱的生物,总是轻易地断送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护身符诶。”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评论,岛田的手不由一抖,所幸酒水并未撒出来。  虽然佐佐木知里似乎说过这种可以加热到40摄氏度贺茂泉纯米吟酿最适合配秋冬季的海鱼,但是房间里只有两个不年轻的单身汉,冰箱同样空空如也,也只能就着室温凑合直接喝了。平平稳稳地把装酒的茶碗递了过去,对方果然大加抱怨“你怎么连个像样的酒杯都没有,真是一点都不高雅一一”。岛田也毫不留情地回嘴道:“想要追求高雅的话那就现在出门,去高雅的银座喝和服美人倒的十万元一杯的清酒好了。”  品味不投的两人坐在榻榻米上各喝了一碗京都酒造产的清酒,岛田只是觉得京都酒的口味太甜了些,如果让自己选的话,还是之前几次佐佐木做的极清淡的京果子更为可口。但是对面的老会长喝着酒就现出一脸如登极乐的幸福感。  “这种酒完全和银座的漂亮小姐斟的酒一个品味啊一一岛田老弟,你原来还是有高雅的潜质啊~”  (真是拿这个口无遮拦的老酒鬼毫无办法。)  岛田站起来把厨房里的几瓶酒都拿了出来塞到会长的怀里说道:“不介意的话,请都拿去吧。好,酒也喝了,衣裳也穿了,会长您该回去吧。我也要接着研究和宗谷名人对弈时的棋局了。”  “你怎么钻研啊,宗谷都是能一着破解吧,月初挑战赛第一局不就这样输的吗....”老会长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岛田的痛处。  背着脸不去看岛田发青的脸色,会长如同捧着情人的手臂般捧着酒壶,在灯下观察起了酒壶上的刻花。  “名字是,佐佐木家的知里啊一一”  岛田的袖口一下子碰倒了放在榻榻米上的茶碗。  “怎么了,岛田老弟,一副做了坏事被揪住把柄的样子。”  面对老会长凑近来不知打什么主意的狸猫一般的脸,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好又一阵胃痛侵来,岛田的脸色发青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只能无力地握住靠近肺腑的外褂腰带。  “又犯胃病了吗,哎,你接下来要怎么和宗谷对局啊,快躺下吧一一”  嘴上虽然从不留情但行动间从来都对棋士们关心备至的老会长笨拙地从里屋拖来垫背和棉被,把岛田和衣塞了进去。不,在那之前,先把衣袋里长年装着的胃药掏了出来。  “一次两片是吧。”  刚想对老会长的帮助表示感谢,然而含着酒强行灌下去的胃药让岛田差点骂了出来。  (这个人连去厨房装一杯水都懒得挪吗!!)  由于是躺着,所以连发声都感觉气从肺腑里运不上来,侧歪着的脸刚好能看到灯下的酒壶名牌一一千聖。  虽然发音都是ちさと,但毕竟是完全不同的名字。在京都生养的女性,和京都老酒造同姓,老酒造生产的新酒又和不年轻的京都女性同名,同名的女性拿着同名的酒又转赠给自己。  (人世间的关系真是可怕的网格世界。)  岛田此前从来不会注意过别人送来的酒瓶的牌子,刻花什么的。与其说是对酒不感兴趣,但不如说因为知道喝酒会让脑子变得不清醒而不敢接近。一旦脑子变得不清醒就会无法对局,自己生命的意义也会停滞。  “虽然是历史悠久的好酒,战前在关东关西也都小有名气,但现在的佐佐木酒造可是负债累累,就要撑不下去了呐。”  会长盘腿坐在一边有些惋惜地说道:“固守传统,不愿随着现代人的口味去改变。不知道是说他坚持传统的高雅路线另开一局好呐,还是在成本拼命上升而市场拼命缩小的现代日本自取灭亡好呐。”  宗谷名人也好,岛田八段也好,还有年轻的二阶堂棋士和桐山棋士,这些人都只是因为喜欢将棋而成为了将棋棋士,只要喜欢的话就能一直下棋,但是身为将棋会的会长,必须比谁都要更早看到将棋今后的前行方向,在这传统纷纷凋零的现代社会里。  “辛苦您了,会长。”岛田棋士在棉被中发出声音沙哑的致谢。  “诶,没得事。我只要有美酒美人相伴,无论到了什么境况都不会觉得辛苦的。”似笑非笑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会长很是小心翼翼地把几瓶酒放进纸袋。  “千聖ちさと,真是高雅的好名字呐。就像雪中天女的名字一样。”  会长似笑非笑的脸藏着许多秘密。本想问些什么,然而服过胃药后,五感的知觉就像雪一样飘散又消融,最后残留在意识里的只有耳边传来的会长温柔的关门声。    在梦境中也是飘着雪。  穿着名人赛对决用的厚重和服,岛田丝毫觉察不到寒冷,在无尽的雪路上认真地踩踏下一个一个足印。  因为是梦啊,所以被正装包裹住的身体一点都不觉得沉重,胃痛也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一样,岛田行进在九成九格子的山间直道上,每一步都是落下的防守的一子。不知从何时起才意识到自以为是向上攀登的道路,实际上只是山间小盆地的九条岔路罢了。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四周环绕着的群山,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攀登上山顶。  虽然想把责任推给外界一一譬如说雪天能见度太低了,路上又没有标识,一开始让我们进山的人就没有说清楚地形状况什么的,但是抬头的时候就会发现名为宗谷的那只白鸟已然高高地飞在头顶,轻盈飞过纷纷落下的白雪,穿梭在山巅与云霄之间。  除了羡慕、嫉妒,还有仰慕吧。  无论出于哪一种感情,岛田都在雪地中加快了步伐,即使不顾谨慎小心,奔跑起来也没有关系。虽然不能追上,但也想多看几眼前行者的身姿,把那优美又潇洒的姿态印在脑海,就总是能生出向前的动力。  没有看清脚下的状况,岛田一下子跌倒在雪堆之中。因为脸埋在清冷的白雪中,发烧的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  将情绪平复下来振作精神从雪地里坐起来,岛田看见有一羽白鹤般的身姿降落在不远处,坐落在风雪中。  (是因为风雪把翅膀给折断了么?)  心焦地拖着步子走到了跟前,岛田才注意到那身着素衣,腰带仿佛白鹤展翅的人形并不是宗谷名人,而是雪中的天女。  也只有在纯白的梦境里岛田才意识到佐佐木千里和宗谷冬司面容的相似之处一一小巧的鹅蛋脸、白皙细腻的肌肤、细长的眼角好像眨眼就会落下泪水,优美的嘴唇念出缓慢的京都话犹如琵琶湖面泛起微涛。不不,除去面孔,苍白纤细的腕臂、裹在直筒状和服里恰到好处的瘦弱体格,还有白鹤般清秀落寞的身姿都是一模一样的。  白鹤一般的美人无比优雅地跪坐在雪中,微低着头仿佛在思索关乎人类命运的棋局,任凭雪花降落在袒露的瘦骨嶙峋的肩膀上。  岛田鼓起勇气向梦中的天女伸出了手,内心抱着不敢言说的期待:如果是宗谷名人的话大概会就此无视掉平凡的自己吧,但如果是柔软的女性的话会不会温柔地给予回应呐。  在霜雪中毫不动摇,天女依然保持那副清冷的神情眺望着不可见的彼方。有那么一瞬间,余光也淡淡地瞥过了岛田的方向,但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眼神,风雪又重新把折翼的天女卷回了空中,平凡的男子即使想要留下天女落下的一羽也绝无可能。    三十二岁的单身男人在年关前叹了一口气。  在除夕到来的最后六小时里才想起来跑了一趟将棋教室附近的邮局,出来时怀里就塞满了故乡的老人们从北陆寄来的土产。主要都是生芋头,萝卜,梅干饭团之类的适于长期存放的食物,仔细一看连樱桃和牛肉这类不宜长途运送的食品也混合其中,然而要单身的胃病患者一人吃掉十人份的量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乡党们的心都领了,但这么多生食还是回头送一些给桐山君让他带回三日月堂和熟人分享吧。)  把杂七杂八的食物分类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不同色彩形制的袋子里,嗯,简直和圣诞节前的圣诞老人一样。  在圣诞灯饰还未撤去的街道上猛然停下脚步,岛田忽然意识到从将棋教室到本乡医院到千驮木的居所乃是同一条道路。  在人生的道路上岛田很少考虑岔路上的风景,而是笔直笔直,坚持不懈地走到目的地为止。  (偶尔也看看沿路的东西吧。)  像是自我劝说一样在医院门口伫立了半天,岛田还是下定决心踏进了医院的自动门。  “您要探望的是哪间病房的....诶,不知道房间号只知道名字和入院日期么......”温柔的前台护士在电脑前查询了半天,犹疑地说道:“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位患者的确切名字,虽然确实有一位入院不久的女患者和您说的情况满符合的.....麻烦您把身份证明出示一下吧。”  岛田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职业名片,对方一看见日本将棋会五个汉字,不由小声惊呼了出来。  “那您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位了——六楼十四号病房的那位患者小姐了。”  屏幕上的名字只记录了通俗的平假名ちさと,姓氏登入的却是“后藤”,那个一看就让人有点不爽的姓氏。  “抱歉,可能是我找错医院了吧.....”  看到就要默默转身退出门口的岛田,前台护士赶紧补充道:“这位小姐入院时什么身份证明材料都没有带在身上,只听说和那位下将棋的后藤先生有关系,所以我们就这样登记了。”  所谓有关系,具体有什么样的关系......如果是能用对方的姓这种亲密关系,恐怕也不是能简单地说一句有关系就能对付过去的吧。  “虽然轮不到我们说这些话,不过从圣诞那天到今夜除夕,都没有谁来看望过这位小姐,送她入院的日本将棋会的那几位也只是代付了医疗费就匆匆离开了....如果是您认识的人的话,还请....”  岛田有些木楞地点了点头。  穿过医院洁白的走廊,在一扇隐隐有消毒水气味的门前停下,引路的清洁大婶小心翼翼地用指关节敲了敲门。  “请进。”  门内飘来羽毛般轻柔的声音,在打开门的短暂瞬间,岛田确信自己同样看到了雪中的天女。    以窗外飞扬的细雪为背景,白鹤般的长衫美人端坐于窗前,乌发分开两绺整齐地垂到胸前。并不期望尘世间有谁来施以援手,只是保持那副清秀又落寞的神情眺望着不可见的彼方。  在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时,佐佐木知里以余光微微地扫了一眼来人,随后就像受惊回巢的鸟儿一样飞快地滑入被单里,同时把被子拉到头部以上,即使是散在枕边的长发又不忘从被子下里伸出右手尽可能捞一些藏到阴影之中。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们之前很熟吗。”机智地转身离去之前,多嘴的中年大婶附在岛田耳边说过。岛田只好无奈地答道:“这么小孩子的大人,我可是第一次见呐。”  应该是能听见岛田的抱怨,罩在身上依然显得平平整整的被单微微发出颤动。岛田绕过病床,把饭团之类的食物供了一些到窗边的小桌上。  “抱歉啊,临时起意地就从会长那顺路过来拜访.....能作为慰问品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而已......”  “欸,能看到饭团已经很满足了......”  应该是趁着岛田背向自己所以又把被子揭了开来,清冽又缓和的潮骚从喉头漫出,拍打过清冷病房的墙壁传来回声。  趁着退潮,岛田很是老练地回头一把抓住了还没来得及盖回脸上的被子。  “年轻的时候,内山老师门下的新人棋士如果比赛输了,或是碰到什么别的挫折了,总会把自己裹起来在家装病不去参加研讨会。而我只好代替老师一家家地上门拜访,趁机把他们本人还有偷偷藏起来的输棋记录从被子里揪出来,好说歹说也要把他们劝回研讨会去。”  提及这段经历,岛田棋士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帅气笑容。  “不过是季节性的感冒而已,老师是不会骂你的,请快点恢复精神回到我们身边吧一一”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露出笑容,心中多少怀有芥蒂。在上楼的时候岛田已经听说了知里的病情:主要是病毒性肺炎,还有胃出血和神经炎的征兆。由于过度劳累,患者血压血糖都远低于正常值,需要调养什么的。  两手空空,全身只套着看一件单衣被颇有财力的中年男人送进病院,医院里的看护妇一眼就能猜到重病的年轻女子此前做过什么不正经的工作。但无论做什么样的工作,年纪轻轻就把身体使用到这样的极限,即使是在道德上占据优越感的医院护理也忍不住感到可怜。不需要他人廉价的同情,佐佐木知里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把藏在被子里的和歌纸牌放到了明处。  “实在抱歉,让老师您看到这副样子......说来,将棋研究会的各位还是那么精神吗。”  “那些小孩子气的家伙精神得让我每次都要在火与油之间的激烈争吵中多长出几根白头发了,呵呵,呵呵....”  如果能长头发,就算是白头发也没关系,可惜将棋研究会的争吵和名人头衔争夺赛的压力只是让岛田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又往后退了几分。  “不过还是很值得羡慕啊,这种虽然是同业,但又能并肩作战,以心交心的和睦关系。”  泫然欲泣的笑容背后,是长年来的孤立和落寞。  “佐佐木小姐既然喜欢歌牌的话,中学毕业后就以歌牌为业应该也能和歌牌会里的人培养出那种以心交心的和睦关系吧。”  知趣地坐回窗边的位置,岛田提出了委婉的责备。  “中学确实是这样想的呐。也是从中学时候起,我就习惯会为一个愿望付诸所有的努力呐。可是,每次都在快要实现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愿望根本不是我想要实现的愿望呢。”  清冽又缓和的潮骚从喉头漫出,拍打过清冷病房的墙壁传来回声。  总是在不该后退的时候后退,在不该沉默的时候沉默,在不该死撑的时候死撑,迫于污名,辞去工作、失掉话语,不断压低底线做了各种奇怪的工作来偿还最初就不该扛下来的债务。原本能麻木地不动脑子地靠肉体还清债务就好了一一结果呢,从脑子里钻出来的自我撺掇身体的逃离。没出息地恳求他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自己则躲在医院病房里裹足不前。  “总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一人的错。给各位添麻烦了,万分抱歉。”  低头致歉的时候,露出的纤细脖颈跟白鹤一模一样。在古老的秘境中才有的白鹤并不适合落在东京这样的现代都市里。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按计划无论对方说什么话自己都会建议:快点回故乡去,和家人生活在一起,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什么的。没想到对方相当冷酷地回答道:“工作的地方和家里都惹上了不一般的麻烦,全靠会长的影响力才勉强摆平。我大概只有成为会长的情妇才能抵偿我欠下的债务吧。”  不愧是雪中的天女,丝毫不按常理来应对平凡男子伸出的卑微的手掌。  被反将一军的岛田不由自暴自弃地摸出了袋子里作为天童名产的梅干饭团嚼了起来。  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就吃梅干饭团减压也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漫长的时光里从未改变过的,平凡又幸福的味道。  “啊!一不小心就在病房里吃起东西来了。”  吃完一整个饭团从失语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岛田发现自己倒霉地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看着一把年纪的单身汉仍像啮齿类小动物一样在墙角嚼饭团,坐在床头的佐佐木知里笑得花枝乱颤,不忘用惯说的京都话补充道:“离开了将棋棋盘的老师也有意外的可爱之处呐。哦,嘴巴这里沾到米粒了哟。”  不甘沦为笑柄的岛田把另外的饭团递了过去。  “作为天童名产的梅干饭团可是很好吃的。”  “我....已经习惯不在晚上吃东西,还是请放回去吧。”  “即使只咬一口也一定要尝尝看.....”  “老师您这样,我会很困扰的一一”  推搡之间,病房外的两个人很是默契地推开了门,挤上了狭小病房的舞台。    “会长你好像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呐,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和我有过什么业务以上的关系,所以记在我账上的医药费还是由会长来付吧。”  应该是刚从妻子的陪护病房里出来,后藤的脸色比平日要柔和一些。至于裹在从黑道那失而复得的厚皮衣里的会长则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狸猫。  “啊咧,既然前途无量的岛田棋士在,我这个糟老头子何必冒充小说里的主角去做些英雄救美的帅气事情,哼一一”  “会长您在瞎说什么啊......”  除夕之夜本来以为可以和白鹤般的美人好好说几句话,但这两位老棋士的插局注定要令人心累。  后藤冷笑一声,脸上写着“马上就要对局了,你如果没有十足的自信,大概也不会跑来医院和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聊天吃饭团吧。”会长则继续挖苦道:“不到六百万的债务而已,岛田老弟只要能赢上宗谷三局就能拿到名人对决赛三千万的奖金了啊,所以岛田你才是最适合对佐佐木小姐负责的人呐。是吧,佐佐木小姐一一”  (六百万根本就不是能随便承担的小数目啊…….以及如果能赢上那个宗谷三局,我大概这一辈子都会改掉吃梅子饭团的习惯吧!)  岛田无可奈何地望向佐佐木知里,本以为对方会说一些在理的话,没想到白鹤般的女子只是保持那端正优美的姿势,冷静地答道:“毕竟都是我欠下的债务,无论怎样一定会尽力偿还。”  有如受到三方夹击的岛田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又被逼得后退了几厘米。趁胜追击的会长适时地把藏在身后的包裹,放到了病床边。  “重要的东西今后要好好把握,不要再随便抵押出去了,由理绘-酱。”  只有面对美丽的年轻女性,狸猫长相的会长才会变化出这种慈祥的邻家老爷爷的笑容。  “给您添麻烦了。”  直到会长喧嚣着拉着后藤出门说除夕要去银座痛饮直到新年日出,低垂的脖颈也没有再抬起。    被会长他们一搅,岛田也不好再在病房里坐下去。  “那,我也先告辞了.....和宗谷名人的对局,我心里可没有会长他们说的那样那么大的胜算......下次研讨会的时候,我也和少爷他们说一下你还在东京的事吧。毕竟,少爷也是本乡医院的常客。寒假里研讨会之外还有许多的时间应该也能来看看你。”  距离和宗谷名人的第二局对弈只剩一周而已,在那之前岛田不大可能会再来医院拜访。  “总之,还请早日恢复健康。”  一如既往,温和又坚定的声音。  并没有流露出挽留的神色,佐佐木知里只是飞快地从歌牌中抽出两张递了过来。    山里は冬ぞさびしさ まさりける 人目も草も かれぬと思へば  居山乡,冬益寂寥。人不见,草木渐凋。    虽然现代早已没有人用京都话来吟咏和歌,但那高雅凛然的声调完全不输歌牌名人女王赛的专业读手。  “源宗于朝臣的和歌吗?”  凭借残留不多的国语知识,岛田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也是属于宗谷名人的和歌。”终于不是那种泫然欲泣的笑容,而是像宣告冬季结束的早樱那样的秀丽笑容。“第一次在银座玩歌牌的时候,宗谷名人唯一一张从我这里取到的歌牌下之句。因为是和名人气质最为契合的冬之歌吧,所以一下子就被他抢到了。”  京都出身的源宗于朝臣和千年后生于京都的宗谷名人心中保留着同样的冬景色。  比起京都冬日高雅细腻的梅花雪景,源宗于朝臣和宗谷名人想象着的大概是宗谷海峡冬景色吧。那与名人同名的宗谷海峡位于日本北海道岛最北端,也是日本最为清冷的地方。每到冬季草木凋零,人迹不见,只有白鹤沿着海峡盘旋,在国界飞离又飞回。  “我觉得,宗谷先生其实一直都在名人的位置上寂寞地等待老师吧,明天也好,明年也好,再过十年也是如此寂寞地等待着。所以,接下来的对局,也请老师您,全力以赴。”  就像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凛然发枝的新芽一般,绿色的歌牌在冬夜中焕发出光芒。  即使不提宗谷名人,也可以附会成属于岛田棋士的冬之歌。  独自走在除夕街道上,走马灯一样闪现出少年时在天童的点点滴滴,高兴的记忆,难过的记忆,在白雪中纷飞飘扬的记忆。一面追寻着遥远的记忆,同时也在不停地寻找些别的什么。而现在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一一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与那人相遇而已。    在这随着新年钟声纷纷飘落的细雪里。    (第三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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