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书正坐在月牙泉旁凝神入定,却感到有熟悉的武感靠近,令他微微蹙眉,不由睁开眼……还未等他先同来人打招呼,倒是来人已经大喝道,“一页书,你给我出来!”声音之大,不可谓不洪亮,连坐在屋内的萧分宜都听得一清二楚,怔得她连忙起身走出屋外。 一页书当然会出来,他才站起身,赫然见到不远处披着一袭鹤氅的擎海潮,知交相见,却是分外眼红。一页书稍稍一想,心思一沉。可那沙丘上,又慢慢显出另一人的人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擎海潮倾心相恋的飞碧淩渡击珊瑚。击珊瑚一路追赶擎海潮的脚步,她晓得擎海潮的性子,所以在得知一页书的状况后,立刻跟着擎海潮一同赶来了鸣沙山。 “海潮……”击珊瑚出声似乎带着安抚的意味。 擎海潮见得一页书,立刻化光来到他面前,自然站在屋门口的萧分宜也落进他的眼底,他头一扭,看也不看一页书,“一页书,马上与我一起离开。” 一页书却道,“好友,你我多日不见,正该一叙情谊。想必那位仙子就是你寻找已久的故友吧?” 擎海潮见击珊瑚已来到身旁,又见她面带忧虑,不由放低了姿态,淡然道,“确实该一叙情谊,只是这里并不适合。”话音落地,擎海潮转过身,正式向一页书介绍击珊瑚的身份。两人颔首致意,并没有过多的话语。 “梵天之名,耳闻甚久。只是吾退隐多时,一直偏安留蝶梦土,不曾有缘见得,今日一见梵天,果然神姿高彻。海潮能与梵天相交,彼此定然情义相投……”击珊瑚讲话自带一股娓娓道来的深婉不迫,闻之使人悦耳,“今日见面,你两人正该一叙。海潮,我与萧姑娘一谈,便不打扰你和梵天叙旧了。” 早在来此之前,击珊瑚便不赞同擎海潮直接行事。她对梵天的近况也稍有耳闻,认为此事只可曲中求不可直中取。偏偏擎海潮的性子也是清高,素还真那封信看完,心中只余怒火和担忧,因此颇有点不管不顾的寻来了鸣沙山。 一页书倒是懂得以不变应万变,擎海潮的心情他理会的不差,但是让他撇下萧分宜一个人离开,目前看,是没有可能。但把这番心思说出口,肯定会引得挚友误会不理解。所以一页书也分外感念击珊瑚从中说和。 既然击珊瑚提出在此地一叙,擎海潮多少还是要顾忌爱人的面子,因此半是情愿半是无奈的同意了击珊瑚的提议。待击珊瑚离开后,一页书才道,“我知晓好友你为何而来?你心绪不宁,皆是吾之罪过。” “就怕你知道了,还要一意孤行。”擎海潮急道,“你也晓得此事只会愈演愈烈,不会有平息的一日,竟然瞒着众人独自如此……你……” 一页书立刻接过话头,“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一个人独行这条路。” “这是什么话?”擎海潮看他不似先前一般争强好胜,语气也慢慢缓和了下来,“素还真一直尊你为前辈,你于他如父似兄。这件事情,他不能说也不好说,才会曲曲折折摆到我的面前来。我们认识的时间说长并不长,说短并不短。但吾只以为,相交知心,并不在乎时日长短。你一页书不是那样的庸人……但你这事做得太过惊世骇俗,于你大大不利。你也知晓现在你的状况,岂能一损再损……” 擎海潮所言句句实情,话中既有告诫也有满满的担忧和无奈。他不知道一页书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多少,但有些话不讲出来也似乎不行。 “好友,你能体谅吾么?”一页书没有辩解,反而开始寻求擎海潮的体谅。 擎海潮被他这句气的一笑,“一页书,别在这里同吾耍赖。体谅……你要问我的真心,我自然说一句体谅。但是这么一片江湖,难道吾擎海潮体谅汝一页书,便能云过天清吗?” 一页书却颔首道,“旁的人,吾根本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素还真在乎……昔日你的同志们都会在乎!”擎海潮暴跳如雷,一页书的话一直在挑动他的神经。 一页书见擎海潮怒气勃然,不由叹息道,“好友,吾还未恭喜你失而复得,前缘重续哩。只是,你这番走来,到底连累珊瑚仙子担忧。她是明白事理的人,所以才会出言缓和。” “一页书,别同吾打太极了。你执念就深到这般了?”擎海潮冷声问道。 一页书却道,“银苑盛雪的箫声……” “现在是说你的问题,不要总是来牵托我。即使我体谅你,理解你,也不同意!”擎海潮气道。 一页书却一笑,“好友。你满腹怒气,又身披鹤氅,吾担心你会上火,不如入禅房一叙。这西陲边地只有粗茶,你就将就一二吧。” 擎海潮瞥了他一眼,“粗茶,我看你也饮得甘之如饴。若说是粗茶也就罢了,分明是鸩毒,你还笑着喝下去。现在反过头来与我计较,你呀……一页书,你是鬼迷心窍了吧。” 擎海潮满以为他会有各种解释,哪晓得一页书很认真的回应道,“确实鬼迷心窍了……” “你……”擎海潮气得一哼,但还是随着一页书进了屋。打量了这木屋的构造,果然简朴,甚而一目了然毫无装饰。隐约还听得到隔壁房里的低语声,想起萧分宜就在内中,一页书心思频动。擎海潮找来,不论如何,萧分宜心里绝不会没有半点迟疑动摇,看来之前自己做的事情有可能还是功亏一篑。 擎海潮看他面色凝滞,又张望了对面房间一眼,转过头看着另一间房说道,“你的禅房……当是这间了吧。” 一页书点头。 擎海潮看他心不在焉,心里难免有些不虞,“珊瑚是分寸妥帖的人,你瞎想什么呢……” 一页书失笑,看来要瞒过擎海潮,自己还需要再深思。 两个人在禅房坐定,一页书替擎海潮斟茶,擎海潮却道,“趁现在势头还隐而不显,你该早做决定。先前云鼓雷峰加诸在你二人身上的压力,你当是没忘。萧分宜功力全失,以后要在这江湖里行走,靠的是你。你若现在与她分开,以后她有不测,你自有立场回护,旁人说不得什么鬼话。但你二人若走上另一条路,到时候不但你自身遭遇麻烦,就是她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那时候什么人出面来救她?这是可以预见之事……” “所以,我不能放下她一人在此。”一页书说着,“旁人不救她,也是她命里该担。但吾不会也不能,这条路,一页书只有义无反顾。” 擎海潮刚端起茶盏,听他如此回话,又把手搁到了一旁,“你是放不下她,还是不能让她孤身一人。这当中差别很大……” “既放不下又不能让她孤身一人。”一页书说道,“我知晓好友你的顾虑和心意。一页书铭感五内,唯独这件事情,吾只能依从自己的本心。” 擎海潮冷静想了一会儿,他也不欲把这场谈话逼入僵局,只沉静道,“你心意已决?再无转圜?” “是。”一页书答到,“她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 “什么!?”擎海潮被一页书出口的话震得差点飞起来。 一页书心里道,好友,对不起,吾骗了你。 擎海潮着急上火,再也坐不住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啊,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再劝一页书回头那已经是天方夜谭了,擎海潮立刻转换了思路,“这件事情旁人还有谁知晓?素还真?” 一页书看着他摇头,擎海潮稳了稳神,稍许清明之后,才道,“那就让她与我们一起回留蝶梦土。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留蝶梦土的环境比这里要好,又有术法庇护,利于她们安定……”其实这话说得擎海潮很别扭,但是他不得不帮这个忙。 “好友……”一页书感激之情还未表露,却被擎海潮打断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可怜那个孩子。本来你惹的事情就该自己一力承担解决,但是,坐视不理不是吾的风格。真是不相交不烦恼……” 擎海潮虽然口出抱怨,但一页书对他的情谊心知肚明,万分感念之下,也只道,“好友的深情厚谊,一页书只得用真话来回应了。” 擎海潮一愣,“什么意思?” “其实……”一页书话还未出口。 擎海潮立刻会意过来,不由急道,“一页书,你……真口无遮拦。被你误了……” 一页书不得不赔罪道,“我怕你再讲下去,又要与我海天决了。” “所以你就拿此事来诓我,也罢,既然吾之真意都被你套出来了,这回你可满意了?”擎海潮无奈叹气,“一页书,你真真要被她害死了。我不管你了……这会儿我就去喊珊瑚回家。以后你们是死是活,我只当不知,眼不见为净。” 一页书晓得擎海潮在说气话,因此也说道,“孩子……” “还提孩子!一页书你胡闹也有个限度,这次吾被你骗到,下次……”擎海潮气道。 “下次,吾不会骗你了。留蝶梦土的路观图留吾一份可好?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好友,你就别再同吾计较了。”一页书诚恳的说道。 擎海潮气的一愣一愣,但还是留下了路观图,顺便说道,“若只你俩人吾定不会收留……” “晓得。但留蝶梦土的主人似乎不是好友你而是珊瑚仙子……”一页书说道。 “一页书,吾没心情同你说笑。”擎海潮气的鹤氅一翻,打算出门。 一页书只好跟着出来了,正好萧分宜也将击珊瑚送到房门口。一页书立刻张望萧分宜的脸色,只瞧着她面色淡然,心又提了起来。待擎海潮与击珊瑚一同离开后,一页书立刻走到房里,忙拉着萧分宜道,“擎海潮来访实属意外,你莫要往心里去。他是吾之至交好友,为人清风朗月,并不是普通庸人。” “我知道,击珊瑚既是他的伴侣,想必两人性情相投。”萧分宜这样讲便是说与击珊瑚相谈融洽,一页书心口一松,又说道,“我怕你心思重,惴惴难安。” “那位珊瑚仙子极为体贴人意,并没有谈起让我为难难堪之事。只是你与擎海潮相熟已久,彼此讲话当会直言。”萧分宜说道,“你的心绪就无半点浮动么?还是要坚持到底?” “你是担心我有退缩之意,还是欣喜终于有人前来劝服我放手?”一页书问道。 萧分宜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一页书又道,“只怕好友他是无功而返……不知道以后这朋友还能不能有机会做了。”说着看向萧分宜。 萧分宜不由垂下头,“那……你就不能好好解释吗?我以后……” 一页书听后心内一笑,“你以后怎样?” “你心里在想什么?”一页书又明知故问,“我原以为你会高兴有人前来阻隔此事……” “一页书,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该认真思量,擎海潮只是你众位同志中的一人,可他的想法也许代表着他们的想法。是不是素还真之前与你一谈也是如此表态?”萧分宜举一反三的问道,素还真不露面,这种压力可以化消为无形。可是他不露面,擎海潮露面了,而且是亲自找来。往日只在口中说说的情形,今日在现实里演了一回。萧分宜怎么会毫无触动? “思量什么呢?早前你我各自都晓得会有这样的际遇,你怕什么?”一页书搂着她说道,“擎海潮说我在饮鸩毒……说得他好像不是的。” 萧分宜无奈道,“两件事哪里有可比性……”随即她话锋一转,叹道,“心里越来越不安了,不知道之后又是谁来呢?” 一页书垂下眼眸道,“擎海潮的个性吾了解,今日前来所谈已经与他平日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断不会再劝第二次。吾的底线,他已明了。你所担心者,不应当在他们……” “那应该是什么?”萧分宜问道。 一页书想了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萧分宜无语看着他。一页书不好意思说起自己诓擎海潮一事,然而走在回去路上的擎海潮终于醒悟一页书的无赖,不由对击珊瑚抱怨了一通。 击珊瑚反而好笑的安慰他,“海潮,你与一页书推心置腹,彼此都晓得对方的性情,你又何必摆出不近人情的样子。你越是虚张声势,一页书的把握就越大。所以,你呀,你才会在今日急躁。” 擎海潮叹道,“珊瑚,你也觉得我们不该插手这件事情么?” 击珊瑚摇头道,“因势利导或许更适合他们。这种情势下,势必再难劝一页书回头。我与萧分宜一谈,倒也不觉得她心机深沉,或许吾对她的了解不够……” 擎海潮叹了一口气,只揽着击珊瑚走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