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柳春桥之后,柳春亭就去了竹屋,她筋疲力竭,手软得连鞭子都抓不紧,倒在床上便立刻睡了过去,
第一个发现柳春桥的人是李重山,他本来已经准备下山,特地来和徒弟告别,他进屋时柳春桥已经死透。李重山帮徒弟合上眼,又拔出了柳春桥胸口上的剑,他忽然想到,这把剑还从未饮血,没想到第一个死在剑下的就是它的主人。
一时天旋地转,李重山擦净剑上的血,强自稳住心神,提着剑走了出去,他需得先把柳春桥的死讯告知其父,之后再做打算。
得知爱子被害,柳自平险些没昏死过去,很快便有仆人坦白,今日曾见过柳春亭从少爷院子里出来。
李重山并不吃惊,没有谁吃惊,人人都面露恐惧,倒显出一种默契来。
柳自平叫人去把柳春亭绑来。
柳春亭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仆人们去了竹林,涌进竹屋,见她睡得香甜,他们举着火把照在她脸上,她只略微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睁眼,仆人们连侥幸都来不及叹抓紧机会先把她绑住,绑好之后,才敢把她叫醒,她醒来也什么都没有问,只由着他们扭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了柳自平面前。
柳自平一见她,就拿起桌上柳春桥的佩剑,直往她头上劈。
柳春亭这时却笑出声来——她爹是个书生,只会下棋弹琴,半点武功都不懂,把剑当成了柴刀乱砍。
“稍等。”李重山拦住他道,“总要让她说句话。”
他是最公道体贴的一个人,柳春亭却对他这样的做派最为不耐烦,每每李重山摆出这幅脸,她就像被人那羽毛在鼻尖扫来扫去。
柳自平咬牙指着她道:“好!你说!我看你这孽障还能如何狡辩!”
柳春亭问:“你要我说什么?”
她刚说完柳自平一脚踹过来。
“畜生!”
柳春亭被踹得吐了血。
柳自平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脚竟有这么大威力,又怀疑柳春亭在做戏,她何时柔弱至此了?
李重山却明白,柳春亭这口血是因为自己那一掌。
他并不后悔,她罪有应得。
李重山坐回椅子上,眼睛却还看着柳春亭,她狼狈地趴在地上,脸朝下,身体轻颤着,他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神情。
她一定在笑。
柳春亭站不起来,干脆歪着身子坐在了地上,她扭头望着柳自平道:“我是畜生,你难道是人?”
柳自平气得两眼发黑,直恨自己刚才没一剑砍了她。
“是你杀了春桥吗?”李重山开口问道,他是柳府唯一好奇答案的人。
柳春亭看向他,她嘴边沾着血,她说是。
真是她杀了柳春桥。
柳自平瞠目结舌,想骂又不知道要骂些什么,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怪物?
李重山又问:“你为何要杀他?”
柳春亭这次却不作答,她处境凶险,却还意态散漫。
李重山思绪翻起,他不得不想,要是当时他收了柳春亭为徒,今日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他又恨又悔道:“你何必非要他死?他现在这幅模样还能抢你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你···”
“但我见不得他那样活着。”柳春亭轻忽地打断了他,却说了这样的话。
李重山从她乌沉的,漩涡似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久前柳春桥躺在床上的模样,他那时是活着,同时如兽如鬼般地嚎叫着。
他不能被她迷惑。
“他的命不该由你做主。”他说。
柳春亭咄咄逼人道:“那由谁做主?我爹?还是你?你们嘴上说,他能留下一条命来真是万幸,可心里想得都是一样,想他这一辈子毁了,再也做不成什么江湖少侠,再也不能指望他光耀门楣,把他锁在屋子里之后,就一日一日地等他死。”
“你闭嘴!”柳自平喝道,他这会儿倒比刚才看起来了威严了些,“是我柳家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么个祸害,今日不除你,日后还不知道你要犯多大的错,害多少人。”
柳春亭看笑话似得看他。
李重山问道:“柳公准备如何处置她。”
柳自平语气森然道:“桥儿如何死的,她便如何偿命。”
李重山看向他手里的剑。
厅中没有一个人动,仆人都低着头望着脚尖,外头响起几声婉转鸟啼,此时听起来竟有几分凄诡。
柳春亭面不改色,她无力挣脱绳子,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柳自平杀气腾腾地走到她跟前,手里的剑拿得很稳,柳春亭半躺半坐在地上,头都懒得抬,两眼直视着他的脚。
柳自平低头看了她一眼,举起了剑。
柳春亭垂着眼,只觉得面前好像刮起一丝寒风,闻起来像刚下过雪。
眼见着剑就要落到她头上,一旁响起一声“且慢!”
柳春亭抬起头,看见李重山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她,只走到柳自平面前伸出手,他脸上的神色使人不敢拒绝,柳自平只呆了一瞬,就将手里的剑递给了他。
李重山端详着剑说:“这把剑是我赠予春桥的,春桥已经死在了这把剑下,若是再加上她,连杀一双血亲,这剑怕是会变成把邪剑。”
柳自平没听明白,但是他还是装着听懂的样子,皱着眉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