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的黄昏要比白日热闹,还未入夜街边上便多了一些小摊,大多是热腾腾的吃食。 贺虞丘三人绕过热闹的集市,走进一道寂静的小巷。 小巷狭窄,不通车马,深处只有一家敞着门的院子,院门口挂着两只红色的灯笼,灯笼下站了两个门人,见到来人迎身问好。 贺虞丘抬头一看,门匾上清晰地刻着四个大字-青青红梨。 明湄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递给门人,这是方大夫临走前留给她的。 门人仔细查看后便还给了她,恭敬道:“各位晚上好,方大夫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说完先行在前方引路。 明湄收回帖子迈进门中,贺虞丘紧跟其后。 红梨园共分四个院子-春夏秋冬,每个院子表演的内容都不一样,春园为戏剧;夏园为评书;秋园为戏法;冬院为歌舞。且未免声音相互干扰,每个院子之间都相隔一段距离,春夏在南,秋冬在北,相对而立。 明湄一行自然去的是位于北面的秋园。 他们刚走到院门口,便被一颗梨树吸引了目光。 贺虞丘奇道:“这梨树怎么结红色的叶子?” 白非有回头道:“此树名唤红啤,生于徐梁,果面青红,肉细嫩,口感甜,具有“润肺凉心,消炎降火,解疮毒、酒毒”的功效,但此树极难栽种,即便种活了也不一定会结果,十分珍贵。” 贺虞丘走到树底下,伸手扶住梨树粗糙的树干,轻轻的摸了摸,眼中的柔色一闪而过:“原来,这是徐梁的树。” “此树已有二十余年,应是徐梁国尚在时栽种的。”白非有走过来,看着她突然变得瘦弱的背影,皱眉道:“阿虞,知道徐梁吗?” 贺虞丘一愣,随即回过身冲他轻松一笑:“当然知道了,不过是一个十五年前就灭亡的国度,不提也罢,”说罢越过他,走向门内等待他们的明湄:“走吧,南公子他们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白非有目送她走进秋园,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梨树,刚入四月,梨树的叶子便结了满满一树,红通通的像火染红了半边天。 贺虞丘一走,树叶无风自动,猛的颤了颤,抖落一片没有长实的树叶。树叶悠悠扬扬的飘了下来,眼看就要掉在地上,等着被泥土掩埋然后慢慢化作肥料,然而从斜方插进来一只宽大的手掌,稳稳的接住了它。 白非有神情莫辨的看着手心的树叶,毫无征兆的温柔一笑,捏起它小心放进衣袖里,还不放心的拍了拍,才离开树下。 秋园二楼的房间里,南竟与方大夫坐在窗边饮茶,身后站着一动不动的明辰。 窗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一个平敞的台子,正是表演戏法的台子。 一楼坐的是散客,二楼则是一间一间独立的房间,皆是围着台子而建。 方大夫往南竟杯中添了热茶,看了看时辰,道:“他们也该到了。” “嗯,”南竟端起茶吹了吹,细细饮了一口道:“已经到门口了,明辰,上菜罢。” “是”明辰领命退去。 “公子,老夫冒昧问一句,”方大夫道:“圣上要公子寻阴兵符,究竟为何意?那位道长,到底可不可靠?” 南竟笑道:“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圣意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况本宫只是遵循圣旨行事,并无其他想法;至于那位道长嘛,本宫与他只是做了一个交易,他虽不听命于我,但却是个守信之人。” “哎,公子还是如此心大,”方大夫不放心道:“如此大的事情,交给一个无法掌控的人来做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况且公子周身虎视眈眈,公子没有其余想法可不代表他人没有,还望公子万事小心呢!” “方大夫多虑了,”南竟道:“有些人,即便紧紧握在手心,不能为你所用,那也是废人一个;有些东西,费尽心思求得,不知其用处,也是废物一枚。” “况且,这阴兵符,岂是人人都能寻到的?” 楼下,贺虞丘还在追问明湄的年龄。 “明姑娘,你看咱俩一起吃过饭,一起睡过觉,也算有些交情,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明湄理都不理她,半句话也不说。 “我猜猜啊,我今年十七,你看着也就比我大那么一点,难道是十八?”贺虞丘打量她的个头,有点高,好像还要大一点:“十九?二十?” 明湄将冷言寡语的人设贯彻到底,从头到尾连一个‘嗯’都没有。 白非有走在二人身后,虽然很不想打扰贺虞丘的独角戏,但看情况好像不打扰不行 “阿虞,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贺虞丘摆摆手:“一会儿再说,我今天定要让她讲出一句话来。” 白非有:“我想这件事情你很想知道,并且知道后会有些焦虑。” 贺虞丘不明所以:“什么事?” 白非有一指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示意她看过去。 贺虞丘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定睛一看,顿时郁闷不已。 难道,这就叫冤家路窄? 楼梯口站了几人,正是今晚也要来此的柳家一行。 柳欣欣正在低声教训水芳:“你给我记住了,若非我向娘说情,你早就被卖出去了,日后再敢犯错,别说娘,我也定不饶你。” 水芳自是不停的表忠心,直到将柳欣欣哄得眉开眼笑才算完事儿。 她刚松了口气,一转身便愣住了。 “小,小姐!” “怎么了,”柳欣欣嫌弃道:“刚说过不要大惊小怪,怎么又忘了。” “不是,是,”水芳语无伦次的指着院中的人:“他们不是那两个会巫术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柳欣欣一惊,顿时回过身来,看清来人后气得直发抖:“娘,真是他们!” 柳夫人冷冷看过来,小声嘱咐身边下人几句,那人便带了几个小厮走了过来。 贺虞丘:“…………那个,这里还有其他上楼的路吗?” 一直没开口的明湄见状终于开了金口:“你们认识?” 贺虞丘掐着指尖给她比划:“有这么一丁点的恩怨。” 还不待她解释,几人已经到了她们身前,冲着贺虞丘及白非有拱手道:”两位,我家夫人有请。” 贺虞丘正在想怎么拒绝,一旁的白非有道:“麻烦回禀你家夫人,我们今日有客要见,改日吧。” 那小厮楞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但想起夫人的吩咐,还是强硬道:“今日夫人一定要见你们,既然二位敬酒不吃,只好得罪了。” 说着撸了袖子便要上前抓他们。 白非有不悦的抿唇,指尖刚动,便见眼前一道剑光闪过,明湄长剑出鞘,站在他们身前冷冷道:“说了不见,听不懂人话吗?” 一旁的领路人被这阵状下的不轻,慌忙劝解,生怕他们打起来。 好在, “怎么回事?”方大夫从楼间走了下来,身后跟着方府的管家孙管家:“柳夫人,贵府今日也来看戏法吗?” 柳夫人对方大夫倒是客气:“是啊,方大夫今日没有在堂内坐诊吗?” 方大夫:“今日来了几位朋友,老夫便偷了个闲,”说着看看还站在院中的明湄道:“怎么,柳夫人认识老夫的这几位小友?” 柳夫人摇摇头,将人唤回来,笑道:“不过有些误会,谈不上认识。” 说着牵了一旁柳欣欣的手道:“方大夫,我家老爷还在房内等待,不便在此久留,改日再请您喝茶。” “夫人慢走。” 柳欣欣不甘地跟着柳夫人上楼,小声埋怨:“娘,你为何要怕那个老头子,把他们抓住不行吗,万一他们跑了呢。” “你知道什么,”柳夫人斥道:“这方清是个厉害的,在这墨城,县令可欺但这方清却不可得罪,以后遇到他有多远走多远,可记得了?” “记得”柳欣欣委屈道:“可是那两个人……” “你放心,娘定不让你白受委屈。” 楼下,方大夫问他们:“可有什么事儿?” 贺虞丘摇摇头,好奇道:“方大夫,那个柳夫人好像很怕你啊,她不是县令都不怕的吗?” 向来没有表情的明湄不由的向她翻了个白眼。 哦,无知的姑娘,方大夫可是有后台的好吗? 方大夫拾阶而上,闻声笑道:“倒不是怕,老夫毕竟算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人总会有个小病小痛的,她常常到老夫的长春堂看诊,只是给了老夫一个面子罢了。” “哦~原来当大夫还有这样的好处啊,回头告诉哥哥去。” “贺姑娘还有一位兄长,也是一位大夫?” “是啊,他是一个极好的哥哥,一位极好的大夫,”贺虞丘提起他脸上顿时扬起堪比宠溺的笑容:“他极爱习医,若改日方大夫能教教他,他定会很开心。” “谈不上教不教,若有机会,老夫也想与贺公子探讨一番”方大夫笑道:“有这样时时惦记他的妹妹,贺公子真是好福气。” 贺虞丘偷偷摸了摸腰间的环灵玉,粲然一笑:“是啊,他太幸福了。” 白非有盯着那枚普普通通的玉佩许久,终移开了目光。 说话间,一行人终于到了房间。 开门的自然是明辰,他一见贺虞丘便调侃:“贺姑娘,你们方才在底下干嘛呢?怎么被人堵住了?” 说着不等贺虞丘回答,又自顾自道:“那些人不会就是你们今天下午教训的那个柳家人吧?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吃个饭也能碰见。” 贺虞丘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威胁他:“明护卫,你是不是还想再感受一次什么叫口不能言,你再笑我便冻了你的嘴,叫你一辈子也笑不出声!” 明辰讪讪笑着后退:“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南竟坐在窗边笑道:“贺姑娘不必理她,快来坐下,饭菜都快凉了。” 贺虞丘赶紧走到桌边坐下,隔着大窗望庭院内空无一人的高台,道:“方大夫,这变戏法什么时候开始啊?” 方大夫:“还得一会儿,等天彻底黑了才会开始,咱们先用饭吧,用完饭就差不多了。” 贺虞丘点点头,刚持起筷子才发现明辰和明湄还站在南竟身后没有动。 “南公子,他们不吃吗?”明明中午还在一桌用过的。 南竟一愣,忽的反应过来,冲着两人招了招手:“你们也坐,以后没有这么多规矩。” 明湄道:“多谢公子,我们不饿。” 贺虞丘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到位置上坐下:“哎呀你家公子都下命令了还怕什么呀,赶紧吃吧,吃了看戏。” 明湄无奈地接过她塞过来的筷子,将长剑放下,与明辰对视一眼,对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才满心不安的坐下:“多谢公子。” 这里人太多,她怕用饭会分散注意力,万一出事不能及时护住公子。 “安心用饭,”南竟似看透她的想法,低声道:“我不必你护着。” 明湄一愣,不由的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是。” 几人边说边吃,很快天便黑透了,白非有刚放下筷子,便觉窗外闪过一道火光,他看过去,道:“开始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外面的高台上亮如白昼,一人提了铜锣走上去,右手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 铛,一声脆响。 真正的变戏法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