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途经此地,不料扰了白道长清修,道长仁慈并未怪罪,只是要我在此处等待姑娘醒来,帮姑娘做件事。” 她生前应是脖子受了伤,像被刺穿了喉咙,说话慢声细语,沙沙哑哑的,却不难听。 贺虞丘余光瞄了一眼站在岸边光明正大偷听的人,道:“姐姐言重了,我并非要你帮忙,只是想与你做笔交易。” “交易?” “不错,我名贺虞丘,乃是一名易魂师,取亡者阴魄补生者阳魄,作为条件,我会帮你达成你在人间已不能完成的一件事,但是有三个条件,一不杀人,二不复生,三不越无常,你可懂?” 女鬼点头:“意思便是,你不会替我杀人,不会帮我复生,若是有鬼差带我走你亦不会阻拦?” 贺虞丘摊开手:“当然,我也阻止不了鬼差。” “若是帮人找回记忆呢?” “记忆?” “是,我生前是谁,为何而死,是否有惦记的人,这些,我想知道。” 贺虞丘想了想,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知道她来自何处,便能带她故地重游,或许就能唤回她的记忆,但眼下,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来自何地了。 不过,好在她有的是时间。 “好,我便帮你找回记忆。” 女鬼一喜:“多谢贺姑娘。”说着一顿:“作为代价,我要付出什么?” “心甘情愿的将魂魄交给我,永世不可转生。” “若是心不甘,情不愿呢?” 贺虞丘娇娇一笑:“你若不情愿,我自然拿你没办法,即便强行将你收走,你心生抗拒,无法与生魂融为一体,我收了你也没有用;不过,你若想投胎转世,现在还来得及,若是等那日我费劲心思帮姐姐找回记忆,姐姐却临时反悔,那就别怪虞丘无情了,我虽不杀人,但随手灭两个魂魄还是很容易的。” 说完,将手心向上伸到她面前,道: “如何,姐姐还要不要跟我走?” 女鬼盯着她掌心清晰的纹路默了半晌,终缓缓露出笑容:“我跟你走。” 白非有站在岸边将二人的对话尽收耳间,坏姑娘的威胁虽听着严重了些,但实则不足为惧,她定是经历了自己口中所言的无数次‘临时反悔’才讲出这番话来。 坏姑娘脾气虽然坏了些,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曙光已现,贺虞丘从怀中掏出一只青色香囊,将女鬼封入其中。 白非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云朝朝的香囊:“阿虞,你为何还留着它。” 贺虞丘走到竹林中去牵马:“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每收走一个魂魄,便留一样他们的物品在身边,这些人虽然不能再重归人世,可总归要留些东西在人世证明他们来过吧。” 白非有:“可你留下的只是一件死物,世间千千万万,有谁能记得它是何人留在人间的执念?” 贺虞丘笑道:“他人不记得,我记得便好。” 说完,一跃上了马,扬鞭而去。 白非有握着缰绳,看着马背上远去的红衣姑娘,莫名的就将这个笑容留在了眼底。 他人不记得,她记得。 这便是对亡人来过人世间最好的证明了。 “白非有,还愣着做什么,赶路啦。” 他回过神,纵身一跃,扯紧缰绳:“好,这就来。” 两人在午时赶到了墨城城门下。 墨城与翀州城不同,城外有一条护城河,河上架了一座大木桥,供行人通过。 两人牵马入了城,就近找了家酒馆,酒馆里座无虚席,正巧他们进去时有桌客人吃完离开,才有得座可坐。 跑堂的伙计见状慌忙过来收拾,抬头一看,见是一个面上带疤的漂亮姑娘及双目失明的公子,愣了一下,而后反应极快地问:“两位客官吃些什么呀?” 白非有只当没有察觉他探究的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看了一眼,见其中并无尘灰茶垢这才倒了一杯,推到贺虞丘面前:“阿虞,先喝点水。” 贺虞丘摆摆手,冲着发呆的伙计道:“小二,先上一壶酒来,再来两盘你家的招牌菜即可。” “好,好嘞,客官稍等。” 他应下便快步走开了,一路走到柜台边,小声唤道:“掌柜的,咱们店来了两个奇怪的客官。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可脸上有块很扎眼的疤,她也不知道遮一遮;跟着她的还有一个瞎眼儿的公子,可他好像没有瞎,还能自己倒茶呢,他没瞎却蒙着眼睛,你说怪不怪............” 掌柜的本就忙的团团转,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也没听懂,劈头盖脸的就将他骂了一顿:“什么丑姑娘瞎公子的,去去去,赶紧干活去,别想偷懒。” 伙计抱着脑袋一溜烟儿跑进后堂,端酒去了。 而他口中的两人正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瞎眼儿公子问丑姑娘:“阿虞,你明知烈酒伤身,为何还如此嗜酒?” 丑姑娘说:“你也看到了,我平日做的这些勾当不得见人,常年沉浸在阴气中,阴气属寒极易侵入体内,而烈酒可驱赶寒意,所以对我而言,烈酒不会伤身反而护身。” 瞎眼儿公子又问:“那你为何要做如此危险的事儿?” 丑姑娘看他一眼:“真想知道?” 白非有点点头。 “把你的白绫摘了我就告诉你。” 白非有飞速的捂着双眼,往后靠了靠:“我不想知道了。” 贺虞丘咬着茶杯笑他:“看你吓的那个样子,放心吧,我不会硬扯的,这儿这么多人,我还怕你的眼睛太难看吓到别人呢。” 白非有生气:“你才吓人。” “好好好,我难看我吓人,你最好看行吧。” 两人斗嘴间,伙计已经将酒菜端了上来。 贺虞丘刚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哎,听说了吗,帝师宋天生十日前殁了,圣上伤心欲绝,竟一病不起,已经两日未上朝了。”“可惜呀,宋先生学问与修为皆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这样葬身火海了,连尸骨也没剩下;听闻多年未入世的子非道长都下山来奔丧了。” “哪里呀,子非道长常年闭关清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早就将门中事宜交予允执掌门掌管,如何知道宋先生仙去的事情,你怕不是看错了吧。” “哎,你们都错了,此次子非道长不但下山了,还是被人请下山的。” “被何人请下山?” “自然是当今最受帝宠的皇子-七殿下!” “贺姑娘?” 贺虞丘正听得津津有味,突被一声轻唤打断,不情不愿的放下筷子,下一瞬看见来人,顿时眉开眼笑的站起身:“美人儿,好巧啊!” 白非有闻声看去,只见她口中的“美人儿”竟是一位紫衣公子,不由的皱了皱眉,放下了筷子。 “阿虞,此人...........” 贺虞丘理也没理他,径直迎了上去。 白非有:.......................... 见色忘义的坏姑娘。 贺虞丘箭步走到门口,正要与南竟打招呼,突然被他身后窜出来的人影拦住。 明湄仍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冷冷警告她:“贺姑娘,请慎言。” 贺虞丘愣了一下,没想到明湄一直护着的那名男子,会是南竟。 “无碍,”南竟挥挥手,明湄才乖顺的退到他身后,同一个有着娃娃脸的男子站到了一块:“贺姑娘,许久不见。” “不久不久,也就十来天。南公子与明姑娘,是旧相识?”说着她探过身子:“明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明湄点了点头,仍旧话少的可怜。 “是,受祖上经商福荫,南竟自小不缺钱财,又偏爱云游四海,出门在外未免家中父母担忧,便请了两个会些武艺的护卫作陪,但没想到明湄竟有幸与贺姑娘相识。” 南竟这一番话贺虞丘只信了一半,她喊个美人明湄都要斥责她一番,岂是简单的一个护卫而已? 况穿着华贵可用富贵掩盖,周身贵气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所具备的。 “明湄自小孤僻,话有些少,贺姑娘见谅啊。” 贺虞丘看着一旁代替明湄开口的娃娃脸,疑惑道:“你又是何人?” 明辰清了清嗓子,嘻嘻一笑: “在下明辰,年方二十,家住都城未有婚配,是我家公子最得力、最喜爱的下属,贺姑娘可还满意?” 贺虞丘笑:“我只问你是何人,又非择婿,你怎么把家底都抖搂出来了。既然是你家公子最宠的下属,月例想来丰厚的很,不如,请小女子吃顿便饭,也不枉相识一场?” 明辰:“..............” 好好的,怎么说到钱上面了。 最难过的是,他是月例是丰厚来着,可眼下不是月底吗? 想想自己钱袋里仅剩的碎银子,明辰咬咬牙:“姑娘既然开口了,明辰哪有不请的道理,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要客气。” “你放心,我自小不知道客气二字如何写。”贺虞丘冲着他眨眨眼,一脸顽皮:“先行谢过明辰公子了。” “不用谢不用谢。” 贺虞丘领着南竟一行人回到桌前,明辰跟在最后,扯了扯身前的人:“明湄,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啊。” 明湄看他一眼:“有。” 明辰一喜:“借我借我。” 明湄:“不借。” 明辰:“为什么?” 明湄:“公子说了,你是属貔貅的,所有的钱到你手里就要不回来了,所以不借。” 明辰气的跳脚:“公子怎么能随便污蔑我,我哪里只吃不拉了,你放心,回京后我一定会全数还你的,一分不差。眼下是江湖救急啊妹妹,况且我要是连一桌饭钱都付不起,那个伶牙俐齿的贺姑娘一定会嘲笑我的,多丢公子的脸呀,你说是不是。” 明湄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便想也不想的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他。 明辰有了银子,顿时神采飞扬,抬手招来伙计,大摇大摆的走向贺虞丘。 “来来来贺姑娘,想吃什么随便点了,酒肉管够喽。” 南竟见状落后两步,看着身后一言不发跟上来的明湄,问她:“臭小子又问你借钱了?” 明湄替他解释了一下:“若他掏不出一桌饭钱,会给公子丢人的。” 南竟都不用便知道这话是谁说的:“明辰这么跟你说的?” 明媚点点头。 “你说你怎么这么老实,别人说什么都信,他那里怕给我丢人,只不过怕自己丢人又嘴馋罢了,往后少信他。” ”公子教训的是,明湄记住了。” 南竟心中轻叹一声,看着身前一身谨慎的女子,终没有再说什么。 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可她从来听不出来。 “算了,先用饭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 明湄默默地跟在身后,看着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背影,失落不已。 她又让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