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墨城的官路旁,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后,是一条清澈涓流的小溪,溪水旁的草地上,栖着两个过路人。 过路人为一男一女,男子着蓝衫白靴,女子着红裙黑靴,正是白贺二人。 ”阿虞,这个冰这么薄,会不会裂呀。”白非有站在由贺虞丘冻结的溪水上,小心翼翼的去捕水里的游鱼,生怕有水溅到他靴子上。 贺虞丘翘着腿靠在一块大石上,将一块沾湿的帕子敷在脸上,舒舒服服的躺在草地上,嫌弃道:“这已经是第五遍了,这条溪水最深也就到你膝盖,就算掉下去也淹不到,不要怕好吗?” 白非有好不容易捉到一条鱼,但那鱼儿一扑腾水花乱溅,便吓得他慌忙丢开退后两步,转身喊道:“阿虞,你把这些鱼儿也冻住好不好,它们太滑了,我捉不住。” 贺虞丘抓下脸上的帕子,起身将袖子挽起来,一把将他从冰上拽了下来,不耐道:“生火去。” 白非有乖乖的去生火,可还没等他将柴火堆起来,贺虞丘便提着两条肥嫩的溪鱼走了过来 “火呢?” 白非有支吾:“我好像不会生火......” 贺虞丘冷着脸将鱼丢在地上,双手环胸,冷漠道:“不要看我,我只会灭火。” 白非有哦了一声,低头抓了一根干柴不安的扣来扣去:“你是不是又想赶我走。” 贺虞丘深吸一口气,蹲到他面前,平静道:“不要装无辜,你已经跟着我三日了,既然你师父交代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为何不回什么无为山?“ 白非有目光闪烁就是不看她:“其实,还有其他的事没办.............” “那你去办你的事呀,跟着我作甚?”贺虞丘直想拍他:“除了牵马什么都不会,明明怕鬼怕的要命,知道我要去找鬼魂还要跟着,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非有:“啊?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贺虞丘站起来,看了看天色:“你要跟就跟吧,只不过提前说好,我去的可是鬼气弥漫的地方,恐怖阴森,要是被鬼给抓走了,我可不管救你。” “有阿虞在,我不怕。” “............行了,不许套近乎,赶紧生火烤鱼,否则咱俩今夜就要饿着肚子宿在这竹林了。” 两人各自吃了半条鱼,又喂了马,这才在竹林边歇了下来。 白非有自告奋勇替她守夜,贺虞丘自然求之不得,睡之前还故意吓唬他小心水鬼。 谁知道,半夜报应就来了。 ”阿虞,阿虞。”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轻声唤醒,睁眼就见白非有抓了截竹子缩在她身边,胆怯道:“阿虞,真的有水鬼。” 贺虞丘不耐的翻了个身继续睡:“哪里有水鬼,是我吓你玩,这条溪水干净的很,一丝阴气也没有,赶紧睡觉去。” 白非有却不依不饶,一个劲的往她身上挤,还在她耳朵边轻轻的说话,气息拂过她耳畔,留下一片火红:“真的有,我看见了。” 贺虞丘气急败坏的坐起来,一把将他脑袋推开,她感觉她的耳朵快要融化了,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女子的耳朵是他能随便碰的吗:“白非有,你再闹我就招来一群恶鬼缠着你,让你后悔跟着我,信不信?” 白非有又怕又委屈的乖乖往后退,抱着腿坐在地上:“我知道了。” 贺虞丘这才揉揉耳朵,翻身过去,继续睡觉。 连着在马上走了三天,她都要累死了,这人哪里来的精力? 她嘟嘟囔囔的埋怨两句,缓缓睡了过去。 白非有听着她逐趋平稳的呼吸,扶着额头无声轻笑,站起身毫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蹲下,将身上的外袍盖在她身上:“看来真是累坏了,连魂魄都懒得理了。”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颈后轻轻一按,在她比白日安静不少的面庞上轻轻怼了怼,道“凶巴巴的坏姑娘,只有睡着后才温顺些。” 直戳的她脸颊泛红才痛快了,似将白日受的委屈全都报复回去他才停了手。 身后的竹林里夜风飒飒,白非有将身前的火堆里又添了两根柴,才起身离开原地。 他走到溪水旁,扯下眼上的白绫,浸在清凉的水中洗净,洗净后,他走到白日贺虞丘靠着的大石旁,将白绫搭在上面,在寂静的竹林外,对着空无一物的长溪,幽幽的说了声:“不用躲,出来吧。” 夜深后,鱼儿也似进入了睡眠,平静的小溪突兀的冒出一片漩涡,漩涡中心,缓缓的升出一个人影。 应该说是一只水鬼,水鬼为女子,年约双十,飘在水面上直直的看着岸上的人,怯怯的问:“公子,看得到我吗?” 今夜月色迷茫,她并未看到白非有的眼睛。 白非有倚着大石坐了下来,并不看水面上的女鬼,只道:“我不仅看得到你,还能将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你可愿意?” 女鬼一愣,紧接着问:“公子,是修行之人?” 白非有点头。 “可是,并非小女子不想归地府,而是,小女子不知......不知自己为何人。” “你忘了自己的姓名?” “嗯~”女鬼低声道:“不止是姓名,身世来历,生前所有记忆,我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不是正好吗?”白非有道:“常人喝到的孟婆汤是酸涩苦辣、怪味十足的;而忘却前生的人,喝到的孟婆汤是无味的。你虽忘了来自何处,却应明白魂归何地,人间不是你该逗留的地方。” 女鬼似怕极了,呆在水里不敢出来:“道长,道长是要收了我吗?” 白非有轻笑:“我是道士,即便收你也是将你送往地府,既然能让你自行归去,为何要多此一举。” 说着站起身,也不管大石山遮目的白绫,慢悠悠的走向火堆。 “道长且慢”女鬼从水里爬出来,跟着他走了两步,但她惧火,便远远的停下了脚步,怯生生的看着他。 白非有不回头,曲起手指揉了揉白日缚着白绫的眼周,问:“还有何事?” 那女鬼想了想欲言又止,但看着白非有的背影又觉他与往日遇到的那些要抓她修炼的道士又有一些不同,只好壮了胆子道:“道长,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知道我是何人,因何而死。” 她知道自己有着血淋淋的魂体,但她不知自己死于何事,家中是否还有亲人惦记;她虽死于非命,却并未有报复的念头,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又是因何落的如此地步。 白非有懒懒道:“生死者,一气之,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死生都是一气所化,假借它而成为生命的东西,不过是尘垢;你既死了,又何必执着于你生前的那具身体是何身份,无论你亡于何故,生命气息已断,你所寄托的身体终究还是要归于尘土,你也无法重回人世间。” 女鬼道:“道长所言极是,小女子并非有重归人世的邪念,也并非要执意逗留人世,只是,若不找回小女子的姓名和身世,岂非白来这人世间一趟,况我虽无记忆,但常常感到不安,唯恐在世亲人有何异样,道长放心,只要道长帮我找回记忆,小女子定竭力相报。” 白非有轻叹一声,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并非他不愿帮,只是一个道士帮一个失忆的女鬼找记忆这种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况且,他还有个怕鬼的人设呢~~~ 怎么帮? 只好装模作样道: “姑娘见谅,并非贫道不愿帮,只是贫道有要事在身,并不能在此处长期逗留,贫道奉劝姑娘一句,生魂游荡人间风险极高,三年之内若无鬼差寻到,将你引至地府投胎,你将魂飞魄散,最后的气息也将荡然无存。” 女鬼颇为失望,但她还是感激他并未将她驱赶以及他的忠告,向他盈盈一拜:“多谢道长告知,小女子谨记在心,夜深了,道长好生休息,小女子告辞。” 话落,她便回到了水面,渐渐的将身体沉向水底。 溪水没至她腰间,却听身后一声轻唤,她回头问道:”道长还有何事?” 白非有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想到了前几日在明月客栈听到的那段对话,福灵心至,走到岸边叫住女鬼,莫名问道: “你愿用你的魂魄,换取你的记忆吗?” ----------------------------------------------------------------- 贺虞丘在破晓前醒了过来。 她觉得这一夜睡得极沉,连个梦都没有做,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没有察觉到。 转头一看白非有坐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靠着竹子沉沉睡着,昨夜清洗的白绫已经重新缚在双目上。 应该是这两日奔波劳累,才睡的这样沉吧。 她没有多想,起身深了个懒腰,走到小溪边净面。 曙光还未现身,天空还处于一片昏暗之中,贺虞丘捧了一把清凉的溪水扑到脸上,赶走清晨的困顿。 她刚站起身,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白非有一脸困意的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贺虞丘抱着酒壶嘲笑他:“怎么?被水鬼缠了一夜,没有睡好?” 白非有呵出一口气,掏出一块帕子蹲到溪边将其湛湿,然后擦了一遍脸,无力的点点头。 “阿虞昨夜睡得真沉,连那鬼魂近身都没有察觉,若非我在,你早被阴魂缠身,一夜不得安宁了。” 贺虞丘自是不信,阴阳怪气儿道:”如此,便辛苦白道长为虞丘守夜了。” 白非有咧嘴笑道:“阿虞不用客气。” “谁跟你客气了,我说过,这条小溪干净的很,根本没有..............” 她正说着,白非有从脚边捡了一块碎石,咚的一声丢到溪水里,霎时泛起一片涟漪。 涟漪过后,便是一处小小的漩涡,昨夜同白非有讲话的女鬼,幽幽的探出头来。 贺虞丘结舌:“真的有水鬼?为何我又没察觉到?” 上次也是,将一群小鬼装在身上两天而不自知,这回又在水鬼身边睡了一夜而无察觉,难道她功力下降了? 看来要勤加修炼了。 白非有早已躲到了她身后,小声替她解惑:“她是一个失去前生记忆的魂魄,没有凡尘俗世的羁绊,你自然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贺虞丘了悟的点点头,突地反应过来,扭头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白非有指着半个身子露出水面的女鬼道:“她告诉我的。” 贺虞丘看着她浑身血淋淋的魄体,怎么也不信白非有敢与她讲话:“她告诉你的?你胆子变大了呀!” 她欣慰道:“如此看来,你遇上一两只鬼胆子便能变大些,是不是把你丢在一个魂魄密集的地方,比如墓地之类的,你就不怕鬼了?” 白非有生怕她真将他丢到墓地去,慌忙表忠心:“阿虞不要吓我,其实我怕的厉害,只是想起前几日无意间超度了你几只魂魄,惹了你生气,这才壮起胆子与这位姑娘聊了两句,将她留下来;否则,她就要去投胎,你又要辛苦奔波的来回找魂魄给人补魂了。” 他睁眼说瞎话,丝毫不提昨夜感化女鬼投胎之事。 但贺虞丘丝毫不为所动,眯着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人补魂?你偷听我讲话。” 白非有:“唔~我是去送鞋的。” 贺虞丘:“哼。” 看在他这么怕还将这个魂魄留下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一回。 她回过身,走上溪面,溪水潺潺,却绕过她的裙摆,她稳稳的站在女鬼面前,问道: “这位姐姐,生前有牵挂而不得完成之事吗?找我,我帮你完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