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生扯了椅背上的袍子，将两个小女孩裹住，命她们出去，自己则走到朝朝面前蹲下，认真打量她。　　女孩儿还未到含苞待放的年纪，年幼稚嫩，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下看到了他心里。　　他抬起手将她的双眸遮住，“云朝朝，你的名字真好听。”　　朝朝很有礼貌的向他道谢，将他的手扯下来，歪头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玩游戏，朝朝想玩吗？”　　朝朝将信将疑：“真的吗？玩游戏为什么要脱衣服，爹爹说过，女孩子不能在他人面前脱衣服的，即使是爹爹也不行。”　　宋天生哈哈大笑，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朝朝三岁以后便未在被人报过，感觉特别不舒服，双腿不停地挣扎：“你放我下来。”　　宋天生抱着她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将她放在腿上坐好，捻了一块点心给她：“朝朝要不要吃，很甜的”　　朝朝接过来吃了一口，确实很甜，但跟她平时吃的那些街边卖的糕点一点也不一样，又甜又香很快便吃完了，她舔了舔嘴唇，眼巴巴的看着桌上摆的满满的一盘糕点，道：“我还想吃。”　　宋天生被她馋嘴的小模样逗得心悦，最近的孩子都太过木讷，除了听话什么都不会，突然闯进来个灵动的小丫头，倒是蛮新鲜的。　　他正想再拿一块糕点，门却被敲响了。　　宋弦站在门外，恭敬道：“尊师。”　　宋天生不悦：“何事？”　　“书院三日前新来的云先生求见，说是她女儿不见了。”　　朝朝眼睛一亮，挣扎着就要下地，被宋天生一把拦住，她回头瞪他：“我爹爹来了，我要走了。”　　宋天生安抚她，：“朝朝不吃好吃的点心了吗？让你爹爹进来一起吃好不好？”　　朝朝欢喜不已，连忙点头：“好啊好啊，你真是好人。”　　平生第一次被人称做好人，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宋天生温柔的魔力摸她的脑袋，却对宋弦道：“带云先生进来。”　　云先生进来的时候，朝朝正坐在椅子上便吃糕点便喝甜甜的水，见到他来欢喜的跳下地，举着点心给他：“爹爹吃。”　　云先生却不接，惶恐地将她扯到身后，向宋天生行礼：“尊师见谅，学生管教不严，这孩子平日里顽皮惯了，一时不察竟扰到了尊师清修，学生会好好教训她，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宋天生亲自上前扶起他，　　“云先生严重了，老朽平日里躲在白鹿阁享清闲，书院中的事日后还要多仰仗先生费心了。”　　云先生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朝朝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怪她”　　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朝朝立刻眯起眼，笑的像只偷腥的小猫。　　“这白鹿阁平日里实在闷的很，所以老朽便收留了一些孤儿在阁内为其授课，也算是为老朽解解闷，先生若不嫌弃，可将朝朝一块送进来，”他笑的不怀好意，可彼时的朝朝并无察觉：“朝朝这个孩子，老朽实在是喜欢。”　　云先生自然是欢喜的应下来，能受帝师青睐，可是千金换不来的荣耀。　　可朝朝却不情愿，轻轻的扯了扯宋天生的袖子，抱怨道：“我已经答应你不把你跟小孩子玩游戏这么丢人的事情讲出去了，你怎么还要给我授课，我最讨厌上课了，你明明答应我要同我玩游戏的。”　　宋天呵呵笑，也小声道：“授课只是幌子，不然云先生可不会让你再来白鹿阁喽。”　　朝朝不知道‘幌子’是个什么东西，但明白他会带她玩，会给她好吃的，就够了。　　她在爹爹千恩万谢中欢欢喜喜的走了，并严守承诺并没有把所见告诉爹爹，满心期待的等着爹爹将她送进白鹿阁。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将经历什么。　　“后来的两年，我一直住在白鹿阁，平日无事时，他确实会给我们授课，有一次我课上捣乱，他还罚了我，事后画了一幅画，就是你看到的那副，”朝朝飘在蓝光之上，面容平静，陷入她短暂的一生中，最淋漓快活，却又如海市蜃楼般的甜蜜回忆：“他对我很好的，那两年从未真正的碰过我，只会抱着我一起洗澡，实在忍不住了也只会在床上亲亲我，床头点的香，只会让我愉悦，感觉不到一丝痛苦，让人深深沉溺于虚假的快乐之中。”　　贺虞丘不忍打破她的回忆，却又不得不打断她：“这些事情，你从未与你爹爹讲过吗？”　　“讲过的，”朝朝突然变了脸色：“那时我已经九岁了，白鹿阁里就属我最大，可能是作为女子天生的保护意识，我已经觉出不对劲了，可哪里不对劲又讲不清楚，我没有娘，从小没有人教过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究竟要如何自爱，而爹爹总是在忙，忙着与宋弦打理书院，忙着照顾他的学生，只会将我丢在白鹿阁，没空听我平日里玩了什么游戏，只会叮嘱我好好听尊师的话。”朝朝说着说着抽泣起来，胡乱的用手背抹着眼泪，哽咽道：“若是他能早些告诉我，教教我，我就不用死了。”　　贺虞丘被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心酸不已，世间有多少人都是这样，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以为孩子说的都是胡话，不过耳，不入心。　　殊不知，多少真相都掩在童言童语中。　　”那你后来是怎么进到这间密室的？”　　“被抓进来的，”朝朝抹干眼泪道：“自从感觉出不对后，我就想搬出白鹿阁.......”　　朝朝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的情形，她把想法讲给宋天生，她想他那么喜爱她，一定会答应的，他要是孤单，日后她常常来陪他玩好了。　　可是那天宋天生很不对劲，像是在忍耐什么，闻言看了过来，满目血丝，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如往常一样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出的话却让她浑身发抖：“朝朝，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你是年纪最大的吗？”　　“因为只要到了九岁，他们就没用了，会永远的留在白鹿阁。先生那么喜欢你，一直舍不得朝朝，可朝朝现在却要抛弃先生呢。”　　朝朝胆子很大，虽没有被吓哭，却也怕的想跑：“朝朝以后会再来陪先生的，朝朝只是想爹爹了，想陪陪他。”　　“你去陪爹爹，谁来陪先生呢，朝朝还是留下了，永远的陪着先生吧。”　　宋天生在她恐惧的目光中一把将她抱起来，犹如初见的那天，可是这一次朝朝连话都讲不出来，只能浑身无力，任由他抱进了密室。　　“密室的墙上，挂了很多了铁链，铁链上绑了三个与我差不多的男童，满身血痕，只剩一口气，”朝朝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混乱，回忆将她体内那些死魂的恨意也勾了出来，她就站在狂风中心，带着一身令贺虞丘都感觉到喘不过气来的压迫，狠狠地呼啸一声，将两边的铁链等物全都卷上半空，将其碾成粉末：“我恨他们，我恨这些东西，”　　”我死的时候只有九岁，别人都在父母的怀里撒娇，我却要受到这些磋磨，凭什么！”她的声音完全变了，由稚嫩的女童声变作几人共用一副嗓子而发出的男女重叠声，撕裂沙哑，一个又一个的说，像是在向贺虞丘诉冤：“我是被匕首割破全身，失血过多而死的；我是被蜡烛加身，活活烫死的；我是被鞭死的；我是被...............”　　“而我，”魂魄发出朝朝的声音：“是在他行事时，被掐死的。”　　贺虞丘无法忽略心中的愤怒及悲哀，她可以想象朝朝死去的过程，无助，恐惧，恨意，甚至恶心齐聚一身，难以呼吸，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平日里尊敬的先生在身上驰骋，然后，既不甘又不舍的死去。　　她知道濯玉清童会死人，但没想到会如此惨烈，而且她想不明白，这种法子同夫妻房事一般即可，这些孩子如此听话，他大可不必施虐...　　还是说，这是他的个人癖好？　　对了，姑姑曾经说过，濯玉清童一旦修炼便如上瘾般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会超乎自己的预期，如那些沉迷于□□的人，格外饥渴，且不受控制。　　想来，宋天生已是走火入魔之状了。　　“贺姐姐，”耳边传来孩子齐声唤她的声音，贺虞丘抬头去看，朝朝已经变了一个模样，她粉蓝色的裙子已经便成了黑色，眼角流出滴滴血泪：“我们想带他一起走，他害了太多的人，我们不想再有孩子像我们一样，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经历这样不堪的事情，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贺虞丘用尽全力止住了冲口而出的‘好’，道：“我们之前便说过，不杀人，即使宋天生再无恶不赦，我也不会随意取他性命，请你们原谅。”　　朝朝明显的失落。　　“不过，按照约定，我会将宋天生带到明月客栈，”贺虞丘满目阴鸷“到时候他是死是活，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多谢贺姐姐，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心甘情愿跟你走的。”　　贺虞丘低低的嗯了一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出去，方才是误打误撞碰到了机关，才能闯进来，这件密室被施了法，这与白鹿阁的灵璧不一样，我破不开，你知道机关在哪里吗？”　　朝朝摇头，指着黑洞道：”不过我知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出去。”　　“什么办法？”　　“你看到那块发着蓝光的石头了吗？”朝朝率先飘下去，贺虞丘正要一跃而下却被阻止：“贺姐姐，下面都是白骨，你还是别跳了，会踩到他们的。”　　贺虞丘一愣：“下面都是，死去的孩子？”　　朝朝点头：“可能太多，埋在其他地方引人怀疑吧，宋老贼便在床底下挖了个洞，只要人一死随手丢下去就好了。”　　“可是，哪里来这么多孩子。”　　“这世间，无家可归的孤儿还少吗？”　　所以他们就算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什么，也会忍气吞声。　　“这宋天生也是大胆，睡在一堆尸体上，也不怕这些魂魄来找他索命吗？”　　“不会哦，他们的魂魄的都被那个石头吸走了”朝朝指着石头道：“我听宋老贼和宋弦说过，这个石头叫阴兵符，可以吸收亡魂，让他们人不了地府，否则在同一个地方死这么多孩子，宋老贼早就受天谴而死了。”　　“那你...........”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不被吸走，那天密室就是我们八个人，我是第一个死的，然后心生恨意，不知怎么回事便将他们几人的魂魄吸进体内了，宋老贼修过道，自然能看到我们，他对我动了手，可惜伤不到我们，便又将我逼到了这块石头前，可这块石头也不起作用，他便将我封了，令宋弦将我找个地方丢掉，就是现在的明月客栈。”　　贺虞丘知道为什么，宋天生的术法带着他们的气息，自然伤不到他们，而这块石头，她踩着冰阶走到蓝石面前，借着光，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字　　惧　　这是一块只吸收心有惧意的魂魄，死去的孩童都是带着无知和对宋天生的畏惧死去的，所以能被吸走，而朝朝，身上只有恨，而无惧。　　她看了看脚下一层白骨，嗅着鼻尖清冽的气息，伸手握住了蓝石。　　顷刻间，尸体腐臭及漫天血腥味扑面而来，耳边传来一声咔嚓脆响，白鹿阁内外所有的术法，皆被蓝石散出的清冽气息震碎，贺虞丘也被震出洞口，摔到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而一直在身旁的朝朝，早就没了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