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竟很快便见到了那位有趣的贺姑娘。 正值午后,他独坐在湖边的石亭中,身前放了一坛桃花酿。 酒是下人拿来,说是因尊师寿宴特备的,他便倒了一杯,但入口绵软甜腻,他不爱喝,便丢在了一旁。 这场寿宴,乃当今圣上为尊师而设,按理说应是盛况空前、笑语喧哗之景,然至今,盛宴的主人还躲在自己的居所,似比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还要羞上几分,丝毫没有露面的意思,足足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不止如此,圣上定下五日之期,第一日为游园,第二日为讲学,第三日为祭祀,第四日为寿宴,然宋天生却差人告知,在此期间所有宾客,可随意行走。 所来的宾客中,若有一半为翀羽书院的学子,那便有四分之一人与南竟相同,冲的是他手中所持之物,宋天生明知来者不善,却仍放纵他们在院中来去自如,真不知是不是太过自信。 白鹿阁虽有灵壁加身,不也同样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给破了。 说到这儿,南竟便想起明湄昨夜报于他的事情,他虽不懂术法,但在皇城中也见过不少道士做法,无非是拿些黄底朱字的符纸,手中拂尘甩来甩去,驱些邪祟罢了,但化水为飞鸟,凝酒为利箭,却是少见了。 正想着,余光却撇到一道红影,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妙龄女子,手里提了个酒壶,甩在空中一圈又一圈,慢悠悠的从游廊走了过来。 贺虞丘很是郁闷。 她一觉醒来日上三竿,平时日夜颠倒,作息无常,并不觉如何,可今日却格外的饿。 起身一看,桌上余一碗青梗米粥并两个素包子,她拿起来吃了,后知后觉发现,与她同屋的那位女子彻夜未归。 该不会,困在白鹿阁没能出来吧? 贺虞丘越想越不对,那女子虽有武功却不会法术,若真被人发现,还真有可能被困住。 将人带进去,却把人落在了里面,颇有些不地道。 这么不地道的事儿,岂是她贺虞丘会做的? 她起身正要拿了酒壶奔出去,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明湄一推门便看到直愣愣站在门后贺虞丘,随口问了句:“你要出去?” 贺虞丘摇摇头,看着明湄进了里间,重做回到桌边喝着剩下的半碗凉粥。 但这粥着实寡然无味,她喝了两口便推到了一边,去够桌上的酒壶。 明湄刚躺下准备补眠,便听到外间一声悲戚的尖叫,她吓了一跳,抓起枕边的剑,鞋都来不及穿便冲到外间,却见贺虞丘好端端的坐在桌边,并无任何人闯入。 她皱眉看向抱着酒壶一脸生无可恋的贺虞丘:“发生何事了?” 贺虞丘缓缓抬起头,举起酒壶欲哭无泪:“我的酒壶,空了” 明湄:“.....................” 她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径自回了里间,扯了被子就要躺下。 “哎哎哎,大中午的,你怎好睡觉,不参加寿宴了?” 说到寿宴,贺虞丘眼睛一亮,寿宴肯定会有酒啊! 明湄背对着她,直接泼了她一盆冷水:“宴席主人至今未露面,何来寿宴,况书院禁酒,方圆十里不见酒肆,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虞丘:“.......................”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明湄头一次讲这么多话,但贺虞丘觉得她还是话少一点好。 “还有,我叫明湄,不叫哎哎哎。” 说完,不再理她,埋头睡了。 没得办法,贺虞丘只好去找阿蔷,阿蔷见她似离不了酒,便道:“明姑娘说的不错,院中确实是禁酒的,但两日后宴席之上却是少不了酒的,所以院中便自己酿了些桃花酿,但我们平日见不到,亦不知何人掌管,只是方才在路上见到下人捧了一坛往湖边去了,姑娘若急,倒是可以跟上去,讨两杯来喝。” 贺虞丘将她谢了又谢,便往湖边去了。正巧迎面碰上那个送酒的小厮,见他两手空空,颇为失望。但小厮却道,酒送到后,贵客尝了一口似不爱喝,便丢到了一旁。 真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贺虞丘欢欢喜喜的拎着自己空荡荡的酒壶踏进游廊,刚拐了个弯,便看到了湖边石亭里坐了位男子。 男子约二十二、三岁,身着紫袍,发束银冠,侧对着她端坐在石凳上,而他右手边放了一把通体乌黑的折扇,而折扇旁,便是那坛开了口的桃花酿。 贺虞丘的眼睛,蹭的就亮了。 她正准备绕出游廊去往石亭,紫衣男子却毫无征兆的起身,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贺虞丘当下只有一个想法。 她脖子上顶着的这张脸,实在愧对于自个儿的性别!!! 平生第一次,她想将脸颊上的伤疤遮一遮。 许多年后,南竟知晓贺虞丘见他的第一面竟是被他的美色折服,自惭形秽,差些没有一扇子拍死她。 他是个男子啊,虽说是长得俊美了些,可怎能跟一个女子作比? 但眼下,南竟也颇有些惊诧。 明明方才刚在脑中闪过的人,下一瞬便活生生地站到了自己身前。 南竟在看见她面庞上的那处瑕疵时,便知她是何人。 女子生的极美,长腿细腰、红衣张扬,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灵动溢彩、撩人心怀,她似将千娇百媚与空谷幽兰融为一体,又硬生生的绘入一道英姿飒爽,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傲然又勾人。 即便入宫,也可艳冠六宫。 只是...........可惜了。 没见到人时,南竟兴趣盎然,但此时看到她眼中与其他女子如出一辙的艳羡时,顿觉索然无味。然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剑眉一挑,冲她微微勾唇,正欲问好,便见贺虞丘像是被人猛地敲了一棒,星眸一颤,‘蹭’的下便撑着游廊的栏杆轻巧的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进石亭,走到他面前,一抬手,幻出一株水灵灵的桃花,伸到他眼前,笑问:“美人,贵姓啊?” 南竟:“…………” 哪里来的登徒子! 水灵灵的桃花还真是的是水灵灵,晶莹剔透,欲滴未滴。 南竟望着她手里这枝仍在流动的水桃花,愣是有些不知所措。 但在贺虞丘期待的眼神下,他…………无奈的伸手接了。 本以为桃花离了施法者的手便会瞬时散成水花,却不料,花枝刚离开贺虞丘的指尖便自下而上凝结成冰。 南竟在春风和煦的暖阳里,接过了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枝花。 一枝凭空幻化,冰莹粉亮的,冰桃花? 南竟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贺虞丘见他接了花,正背着手径自得意,不料他竟笑出声来,而且他这笑,看着并非满意的笑容啊? 难道,他不喜欢桃花,喜欢菊花? “美人笑什么?” 南竟的笑意被她这一声‘美人’给堵到了嗓子眼里,再发不出来,无奈道:“姑娘,在下南竟,是名男子,并非什么美人。” 贺虞丘笑眯眯道:“男子如何?《国风·齐风·猗嗟》曰: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不就夸男子长得漂亮吗?” “美人美人,就是指容貌美丽的人,女子长得漂亮可称美人,男子亦可。”贺虞丘冲着他眨眼一笑,活脱脱一个街头调戏女子的泼皮无赖:“我说得可对?” 南竟无言以对,只得笑道:“姑娘所言极是。” “南竟多谢姑娘赠花,还未请教芳名” “贺虞丘,祝贺的贺,虞美人的虞,山丘的丘。”贺虞丘介绍完自己便冷静了下来,然后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便绕过南竟,径自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指着酒坛子问他:“南公子,这酒,好喝吗?” 南竟看向她手边的酒壶,明了她为何而来,道:“贺姑娘一尝便知。” 说着,走到桌边为她斟了一杯。 贺虞丘端起酒杯一嗅,一股芬芳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其中掺杂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再低头一尝,桃花幽香,口感绵软,甘甜清爽,味道倒是不错, “就是酒气淡了些。” 南竟道:“姑娘爱饮酒?” 贺虞丘点点头,补充道:“烈酒” “女子长饮烈酒于身体无益,这桃花酿便不错古人常道‘人面桃花相映红’,想来女子少饮些桃花酒,倒是能改善面色的。” 贺虞丘笑嘻嘻的将杯中酒饮尽,撑着下巴看他:“公子所言极是,那我以后就听公子的,多饮些桃花酿。” 南竟似已习惯了她戏虐的目光和口气,笑着又为她添了一杯,似不经意间拿起放在一旁的桃花,这株冰做的桃花在暖阳的照耀下,竟不见一丝消融,奇道:“姑娘习得何门术法,这般神奇,南竟见亦未见。” 贺虞丘只顾饮酒,想了想道:“道门术法” 南竟作惊讶状:“姑娘莫要诓我,南竟虽见识浅薄,但道门术法却是见过不少的,莫不是黄符朱砂,哪里有姑娘的术法清灵奇妙。” 贺虞丘闻声腹诽,他见识浅不浅薄她不知道,但总归是不多,阴阳术在千余年前,不就是道门术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