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计较着,今日这样大的寿宴,来了不计其数的达官贵人,若单单是敬酒奉承,只怕明日酒醒了,能记住他个名字就很不错了。
好在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正在围着席桌敬酒的他,眼看奉承的话即将说尽了,一墙之隔的杏林居然传出了几声啾啾的叫声,这个季节能听到什么鸟叫声,他仔细一忖便明白过来,多半是不知名贼子约定好的暗号。
好啊!大胆的毛贼居然偷到原家席面上来了。他抱着为整个原家捉贼立功的心态,未请示当家人就带了家仆匆匆开门入了杏子林。
谁知,却在这时,听到了北面不少婆子的呵斥声,正在气闷这功劳被别人抢走时,林子东边又来了动静,这一下,一颗原本死灰的小心脏又噗噗跳动起来,挥手领了人便朝着东面而来。
内院婆子们抓了入侵的贼子,正急着到主子面前邀功时,自然也听到了东边的动静,抱着一毕全功的心态,在林中追着追着,居然见到了同样从外院带人进来抓贼的原七公子原杰皓,想着东府之事西府插了手,不免都有些气愤,便推搡着将白石江关去了外院,急吼吼地去请当家人去了。
而原杰皓贸然闯了内院,手上一无所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下去,想要将贼子逮住,戴罪立功,故此才追到了这里。
到了滴碧湖,看着屋顶上垂垂升起的炭烟,这才知道二叔父应是在此招待了贵客,只是他笃定林中确实还有人,又雄赳赳领了不少人过来,这会子让他空手而归,面子上也实在挂不住,再者若真是贵人,看在他为东府这样尽心尽力,说不准时来运转,从此平步青云也未可知。想了想,咬牙拼着吃自家二叔父的挂落,硬生生闯了进来。
只是不曾想,别说见到二叔父单独招待的贵人了,单单是贵人身边的护卫和跟班,端得居然比他这半个主人还气盛。
门外争执声更大了些。
“你这人怎这般无礼!难不成竟不知脚下站的是谁家的地方?这是我们西府的七公子!”原杰皓身旁的小厮囫囵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尝试了第三次从侧面偷袭后,终于放弃了进攻,揉着腮帮子转为了理论。
只见刘琛抬了抬眉,“我方才说过了,我们是收了原府的帖子特意过来拜寿的,你又不信,非说这里还藏了毛贼,不让进还跟我们动了手。”他目光扫过先头偷袭他的那名小厮,“我现在就是不想好好说了,你能怎样?你是请原直海过来,还是强行将我们捆了去?”他唇侧勾起了一抹讥笑。
原直海便是原家二老爷的名讳。
刘琛心里觉得好笑,原家分家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这隔着房头的子侄居然还热心地帮东府的人护起了院,常言说得好,无利不起早,他还真不信这人别无所图。
原杰皓虽然立功心切,但也不是头脑愚笨的人,先前听这护卫的口气,还在心里打鼓屋内的贵人要不要惊动,只是他虽然自问很识时务,到底也是少年心性,再加自小长大的环境,让他本人十分讨厌那些自觉端居高位之人的轻视。刘琛的这一句看似是对原直海的不屑一顾,而此时站在这里的却是他,心中受辱之感越发强烈,遂咬牙切齿道:“本来还道是阁下不知其害,这才无意间匿了那贼子藏身,现在看来,说不定你二人本就与那几名贼子有关,以拜寿为名,擅自入了我们原府内宅之内,今日这般多贵人家的夫人姑娘都在这里,清白之名岂能让你们玷污!”
刘琛嗤笑道:“原七爷是想将这窥伺女眷的罪名硬安到我们身上了,真是可笑至极!好啊,若是你非要将事情闹大,那便请外院几位堂部的阁老重臣一块过来,大家且分说分说,噢,对了,原直海的家事自然还是由他自己解决的好,你要不要派人去请他过来,看看他会不会相信我们是你口中那种龌龊之辈。”
原杰皓听懂了他话里的机锋,一时又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狗拿耗子,只得哼了一声道:“原家东西两府本属一家,二叔父就算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怪罪与我,倒是阁下,包庇窝藏闯入内宅的贼子,这又是何种道理?”
刘琛撇了撇嘴角,“没道理!我就是乐意。”
原杰皓气了个半死,“阁下究竟是谁?既然不想交出贼人,报个姓名总是可以的吧!”
“噢,不可以!”
原杰皓嘴角抽动,“方才我听着杏林内的动静很久了,少说也有两三人。”他刀锋似的眼光扫过那带刀的护卫,“我看便是你二人想通过杏林入内院,还请二人跟我们走上一遭,待到了前院见了我叔父自有分晓。”
刘琛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去!”
原杰皓怒极反笑,“阁下看来是咬定不肯讲理了,既不让我们进去,又不跟我们同去。”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十几个原府护院,心想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就算闹到二叔父那里,左不过自己也是为了家中所有女眷的声誉,咬咬牙,手一挥,“给我上!”
之后是几十声吭哧不断的打斗声,过了不久,原杰皓沉脸如水,抱着半块屁股领人退出了水榭。
刘琛进来笑了笑,懒洋洋地道:“费半天功夫总算滚蛋了。”
太子敛眸垂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你是原家姑娘,还是唐家的?”
锦盈正在走神,闻声滞了滞,恭谨回道:“原家也好,唐家也罢,都是殿下的死忠之臣。”
请原谅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是有了先前那道还没证实的圣旨,她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慌乱。诚然,太子殿下此刻出现在此,已说明了大半的结果,但没弄明白真实状况之前,还是别让自己的名字落到不该听到的人耳中。
且不知为何,她瞧着刘琛若有似无的微笑,总觉得自己今日应该是运气不错,他应当没什么兴趣拆穿她吧?
“噢!是唐家的,行五那位。”
锦盈眨眨眼,我什么也没说呀!
唐家与晋王府关系不错,如果单从年节赠礼的丰厚程度来看的话。而这小晋王刘琛又是喊太子三哥的,这时候太子要表现出一副不知道唐家姑娘的样子,那只能用猪头两个字来解释了
再加上她的年龄来判断,锦盈暗骂自己笨蛋,早知道何必非要转那个心思。
这边,刘琛已然抿嘴笑了起来。
锦盈瞪了他一眼,怎么说呢?面对眼前的两个少年,突然有些智商被碾压之感,进而觉得眼前的气氛有点小小的尴尬。
刘琛笑了笑,亮了一下手中的黑子,“三哥,还继续吗?”
太子目光从锦盈身上回到面前的棋盘,只见檀木牡丹纹的光洁棋盘上,黑白子竞相追逐,缠斗激烈,而黑子已然对白子起了合围之势,他看了刘琛一眼,不服输道:“自然!”
落了一子,也未抬头,问道:“你是被他们追赶至此的?”
锦盈听着外面喧哗声泯去,本想拜别离开,只是这时太子发问,不回不免不敬,她只好斟酌回道:“小女丢了耳坠,一路寻找,不知不觉走到了杏林,看这里翠叶新绿,杏花繁锦,耽搁时间久了些”。
“噢,就你自己?”
锦盈憋着口气,回道:“是!”
太子腕子虚悬顿了顿,“我还以为是你二人约好的,在此相会。”
“不,不,不是,不是。”锦盈万万没想到,这太子想象力远到没边。
刘琛两指正捏着一颗黑子,张了张嘴,正色道:“三哥,事关人家清白,你这样,似乎不太好?”
太子挑了挑眉,“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又提醒道:“该你落子了。”
刘琛飞快落了一子,道:“三哥,说正事,这原大人去了甚久,今日怕是等不到那些人过来了。”
太子看了一眼他落下的黑子,眉宇更深了些,“本来也没抱希望,若不是母后非让我来此,我根本不会开这个口。”想了想,又叹口气道:“文可治国,武可安邦,旗鼓相当,真是讽刺。”
天啊!锦盈脑补一下,居然有听懂了那么一丢丢。
若说时下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太子和二皇子两人的婚事,文治武功,听太子这可怜兮兮的语气,难道圣人是想太子妃和二皇妃各自从文臣和武将之家择选一位?
太子出现在了原家,那想必原家早在暗中开始了效忠,若为安抚那般文臣之故,怕是原婷这个太子妃已然十分中定了八九分,而太子又提到了武治,难道圣人为二皇子选定了武将家的女子?
这种话题实在不适合她再往下听,又听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于是急忙起身告退顺着原路离开了滴碧湖。
茅草屋内对弈仍在继续。
刘琛两指捏起玛瑙石的黑子轻轻摩挲片刻,循着一格落了下去,“三哥是正统,岂是旁人比得了的,只待亲礼过后,依照祖制,藩王就藩乃是定仪,到时候自然诸事可定。”
“圣心难测,舆情是一把利剑,却也是把双刃的,利用好了自然事半功倍,利用不好且眼下这个开端得需要那些言官成全,可笑的是,他们连单独见本宫一面都不肯。”
刘琛眯着眼睛,道:“三哥你如今的位置太过敏感,圣人尚未同意你观政,若是与他们私下见面不免有提前笼络结党之嫌,他们此时小心也是正理,待大婚后,你上了奏疏,表达了自己观政之念,自然情形会与现在有所不同。”说着,又落了一黑子,只是这次连消带打,踢走了约五六颗白子。
太子愣了半晌,“母后那与父皇嫌隙越来越重,她的性情你也知道,外柔内刚,根本不屑为这些事辩解,当年皇兄的死已然成了他二人心中的天堑,现在,我只怕已无荆州可失。”太子修长的骨节与白子折射出的光亮交相辉映,白得似雪,不带一丝烟火气,更加衬出他此刻落寞的凛冽之气。
刘琛捻起一颗黑子轻轻地放在一黑点之上,“也许并非殿下想得那般,南朝承平已久,以文治国自然即可安邦。二殿下就算是想插手,圣人未必肯让他出这个头。皇后殿下性子虽耿烈,但到底与圣人是少年夫妻,情意是有,既然知道内有误会,只能以后慢慢寻找机会再消解了。”
太子扯了扯嘴角,捻白棋在左下一角低处落下,颇有几分偏安一隅的意味。
刘琛眉峰一立,又落下一子,“殿下,这就放弃了?”
太子盯着棋盘未动,看到对方这一步棋之后愣了一下,开始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