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华宫前殿外，左右两边站满了雪山派的弟子，各个身穿门派特定的用于迎接贵客的月白色华服，头上束着清一色的黑线玉兰绣花白底发带，显得很仙气飘飘。

司马衷在雪山派众白衣术士的簇拥下登上倾华宫殿的最后一台玉石阶，蓦然回望万里山河，自带一种君临天下的傲气。

晨曦从山涧中折射出的微光洒在他刚棱冷硬的容颜上，瞬间万物失色，唯独他眼中熠熠生辉。

是的，他正是现任大晋国帝君，一个看起来仿佛历经多年战争磨砺出来的铮铮铁男子，一个踏着百万尸骨踏上巅峰的男子。

裴楷将司马衷与他身边的近侍阮修引进蜃楼大殿后，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才道：“陛下多虑了，太子殿下一向很好。”

司马衷微微一笑：“孤知道他那脾气。送他到您这，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裴楷咬咬牙，违心地道：“哪里哪里，能替陛下分忧，是本君应该做的。”

夷甫君远远地站在大殿外，低声唤身后的玄凡道：“去把沙门叫来，就说掌门找他有要事。”

玄凡忙领命而去。

离千树刚走进倾华宫大殿，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正在狐疑间，就被玄凡和师弟们一把推了进去。

“沙门，过来见过陛下。”裴楷负手站在司马衷旁边道。

离千树听到“陛下”二字，定了定神，抬眼去看那个衣着霸气侧漏，腰系十三环蹀躞玉带的人。

而司马衷，也看到了离千树，八年未见，离千树已经长的像他这般高了，眉眼依稀有他年轻时候的俊朗模样。

“遹儿，过来。”司马衷满脸堆笑地冲他招手。

离千树没想到是这个男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双手伏地，头抵在双手之间，低声下气道：“回陛下，鲰生在这雪峰山待的时间长了，委实不晓得这雪峰山有个小名叫遹儿的人。”

司马衷笑容一僵：“你还在为那些被孤坑杀的岐山国子民怨恨孤？”

离千树深深作揖：“草民哪敢，草民不过是一贱民，妄仪朝政，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草民怕死。当年的司马遹不怕死，只不过他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草民，草民叫离千树，道号沙门子，真是让陛下您失望了。”

“你母后死的早，孤想过要接你回去的，可是，那时节朝中时局动荡，内忧外患，八方山河都得孤与先帝提人亲巡镇守，孤做的这一切，都为了你好，远离朝局纷争，让你清净还不好吗。”

离千树捡了把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下：“是啊，雪峰山真是清净，清净了八年才劳您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他阴阳怪气地说完，便朝躲在大殿外的刘景云挤眼睛，“师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找个楠木大匾，请陛下御笔留个真迹，上书司马衷到此一游，以供后人膜拜啊。”

座下弟子都笑了。

司马衷气得脸色苍白，怒骂道：“大胆逆子，敢直呼孤名讳，你是不是不想当太子了！”

离千树冷笑道“呵，草民不敢，不过草民过惯了清苦日子，还真不稀罕那锦衣玉食的日子呢，陛下若是想立太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司马衷语重心长地道“遹儿，孤就你一个儿子，这大晋的江山，迟早都会交给到你手上的，你若自甘堕落，就休怪孤对你不好了。”

离千树“切”了一声，揭开座位旁边的一盏刚沏上来的贡茶，吹了口气道：“陛下您爱立谁立谁去。民以食为天，草民不过是洗脚婢女的儿子，只管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裴楷呵斥道：“沙门，跪下，怎么说话的。”

离千树忙丢了茶碗，掀衣跪下，嬉皮笑脸地道：“师傅，徒儿一直就是这么说话的。如果您觉得我说的不妥，要不您教一句，我说一句。”

“逆子！”司马衷冲下台阶，一巴掌不遗余力地扇了过去，他从未打过离千树，今日初次见面，却下手了。

一时间万物寂然，大殿两边的数盏油灯在照在他孤傲的脸上明灭不定。

司马衷的手发抖，失神地望着呆愣在地上的儿子，脸颊红肿，上面五道指纹清晰可见，他后悔了。

“遹儿……疼吗？”司马衷弯腰看着离千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极为平静。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娘都没打过我。”离千树歪着头，目眦欲裂，狠狠地看着司马衷。

悲伤，惊恐，绝望，一样样浮上他的心头，好像要将他压垮一样。

“怎么，孤难道不能打自己的儿子。”司马衷揉揉眉心，直起身，眼睛平视前方，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呢。

帝王的颜色从来都是摇摆不定的。

前一刻还在后悔，后一刻就在想，即使是蚀骨之痛，他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低下头来认错。

离千树扑倒在地，大力抓着司马衷的手，往自己脸上扇，嚎叫道：“打，你打吧，你打啊，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最恨的人只有你。但是你呢，你可以把我扔在这里七年八年不见我一面，连羊姑姑的浮生楼也不让我去。你说，我还能去哪。”

司马衷听着儿子的啜泣声，面上无动于衷。直到察觉到脸上滚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指尖，他才猛地推开离千树，勃然大怒地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