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记不清我是如何回到东园的。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站在池边,手心里有一撮鱼食,而面前的水面还残留着一点点涟漪,在日光下潋滟生辉。
鱼都躲到莲叶下了。莲花也早就败了,只剩下一片片即将枯萎的莲叶漂浮在水面像远去的夏日留下的最后一缕痕迹。
我扔下去的鱼食也沉入了池底陷入了淤泥之中,慢慢地等待着分解。
我望着距离我最近的那片莲叶,心情竟然非常平静。
仿佛刚刚将傅景洵呛回去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仿佛我们讨论的不是傅阳和傅青巍这对叔侄你死我活的斗争。
我在想傅方美颐回来那天的家宴,我该穿什么。
穿得端庄会被说老气。穿得青春又会被说不稳重。
不过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未必会办这场家宴了,免得既没有用、又丢了体面。
上次我见到她,已经是三年前在新加坡的那场寿宴了。回想起来,在那场寿宴里,傅青巍也偶尔会有些古怪,但都被傅阳挡回去了。
这么看来傅家男人里,好像也就傅阳靠点谱。
我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到水里涟漪刚起有一只“鸿运当头”旋即游了过来迅速地将一粒衔在口中,让后来的那几只都空手而归。
……就跟人一样。
抢得到抢不到,全得看自己。
“噢,原来你在这里。”
我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傅阳的眼睛。
他微笑着,神情愉快而又平静,甚至眼睛因日光照射而下意识地微微眯了起来,像一只休憩中的大猫。
我走了过去,挽住他的手臂,问他:“午饭怎么说?”
“单独解决。”傅阳用类似调笑的口吻回答,“要是和我们一起吃饭,估计老头气都气饱了,万一气昏过去,那我们可是要负责任的。”
非常ahanielu的刻薄。
但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句一点都不尊老爱幼的实话,在离开静园之前,我看到老爷子那副如同被戳中痛处的神情时,只感觉神清气爽。
甚至还有些遗憾于只有我和傅阳能看到威名赫赫的傅景洵出现这样的表情。
我一边笑着,一边说:“我想吃糖蒸酥酪必须吃到,不然我锤你。”
傅阳睨了我一眼。
“宝贝,你知道你已经胖了很多了吗?”他的声音柔和得有些阴险。
我呵呵一笑,一把推开了他。
行走在回廊上,我望着庭院中的竹林,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突然闪回在我的脑海之中。
同样是傅阳和我,也同样是东园,只不过五个月的差别,却好像一切都变了。
那天晚上,我亲爱的ahaniel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上一秒还亲昵地答应老爷子会与我搬到一起,下一秒却用最冷酷的话语将我远远推开。
当时的我,还困在流产和分手的死路上,自我放逐。而傅阳……
我张开了嘴:“傅阳。”
他侧过脸来,轻轻“嗯”了一声。
我盯着他的双眼,问道:“那天晚上,你是故意要让我对你失望的吧。”
“那天晚上”,我没有具体说明是那一晚,但我知道傅阳一定清楚我指的是什么。
果然,那对如深渊般深奥的眼动了动,目光迎上了我的。
“现在才回过神来,宋纤澄。”他笑了,语气也不知道是嘲弄,还是溺爱,“这都过了五个月了?”
我不想理会他,继续问道:“你当时想做什么?让我失望,好让我跟叶斯言好上?”
我眨了眨眼,心情竟然也还算平静,“傅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叶斯言有问题了?”
傅阳沉默了片刻。
我注视着他,倒也不是很在乎他会不会说实话。
“……我没有足够的证据。”
傅阳开口了,声音很淡。
话音落下,他突然抬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强迫着我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开了五指,最后和他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我可以承认,选了叶斯言,有两个目的。”
他的嘴唇贴上了我食指的指节,双眼却一直注视着我。
“第一个……我想让你走出那件事。
“第二个,这就像是一个警告。”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解释下去。
但是傅阳会解释吗?我不知道。
傅阳没有放开我的手,他拉着我,我们走到长廊的尽头处,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东园的一道门。
可以走出门洞,也可以留下。
这时,他的眼睛因日光的照射而微微眯了起来,神情变得有些危险。
“假如叶斯言完全无辜……那么,这就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但假如他与傅青巍有所牵扯,傅青巍一定会慌得不得了,他们就会露出马脚。”傅阳似乎笑了,“你看,他不就跑来见叶斯言了吗?”
……没错。
我别过眼去,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没错,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傅阳确实利用了我……而且,还骗了我。
我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这就像一场盛大的赌局,当我决定和傅阳在一起时,我就被卷入了这个赌局里。
之前的我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
而现在,我知道我已经压上了筹码了。
我的目光停在漆白的墙上,问道:“傅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伤心?”
“如果你一直困在原地,你会更伤心。”
傅阳的声音是不可思议的温柔。
我忍不住看向他,发现他的发丝在方才的清风中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搭在他的额头上,往下是他的眼睛,那双眼在此时此刻竟然不见了冰冷,只剩下了一片纯粹的安静。
但他的话语是截然不同的冷酷:“你总是会伤心的。宋纤澄,这件事总是会让你伤心的。而我越想要完全保护你,你就会越软弱。”
傅阳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叶斯言对你有感情,他就不会对你动手。他是个有良心的男人,只可惜……尝到了权力的甜头。”
……
我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总是会伤心的,确实如此。藏在过去,没有出路。走出去,总有真相在等着我。而我……又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软弱,又总是逃避。
但是确实很疼。
“所以……傅青巍怎么可能赢得了你?”我摇了摇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行了。傅阳,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