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水月镜天的石阶长而多,一眼望去蜿蜒曲折,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谢遥极有耐心地走着,似乎并不觉得疲惫。他从来没有好好走过这一条路,这是第一次。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黑影突然闪过,寂静的山林蓦然起了风,冷飕飕的。谢遥顿了顿,便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玄衣男子出现在不远处。
正是妖君玄九。
玄九理了理衣裳,高傲地仰起头,道:“又见面了,水月仙尊。”
谢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没给。
“喂!”玄九不满地挑起眉,“你竟敢无视本尊?”
“挽月仙山是仙家的地盘,你一介落魄妖君擅自闯进分明是找死,”谢遥头也不回道,“我好心放你一马,你还不知足。”
玄九不气反笑:“是,我是落魄了,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如今的你身中剧毒,修为全无,连只灵力低微的小妖都杀不死,也配称为仙尊?”
“我配不配称仙尊,用不着你来下定论。”
“你根本不配做江顾的师尊。”
谢遥闻言站住了脚。
“他十四岁拜入你门下,做了你门下唯一的徒弟。旁人都觉得这是他的福气,是他高攀了你。你呢,一开始心不甘情不愿,还跟废物似的被赤狰兽打伤,整整躺了三年,什么东西都没教他。甚至现在修为全无,连剑都使不起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怎配教寒江氏的子弟?”
玄九语气讥讽,甚至毫无顾忌地点破江顾的身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最后一句要是传入他人之耳,会引起多大的风浪。
谢遥终于转过身来。
玄九见他表情冷漠,以为他是怒了,于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怎么,难不成水月仙尊也觉得自己不配?”
谁料谢遥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吐出一句:“关你屁事。”
“你!”
玄九脸色一变,下意识道:“放肆!”
“放你大爷的肆,拽得跟二百五一样,还以为自己有人供着呢?”谢遥的语气风轻云淡,却又充满嘲讽,“江顾是我的徒弟,我配不配教关你屁事。告诉你,无论我是不是废人,这位寒江氏的尊贵小公子这辈子都落在我手里了,想跑都跑不掉。管你乐不乐意,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不要脸!”玄九气道,“什么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寒江一辈与仙门永远是仇敌,怎能为师徒!还是你为师!”
这番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把谢遥逗笑了“我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怎么就不能为江顾的师尊了?”
“若说寒江氏与仙门永远为仇敌,那也是寒江氏的事,与江顾何干?他从不知自己的身份,做的事也与寒江一族无任何瓜葛。你个妖族妖君贸然出现,空口无凭就给他扣下个与仙门为敌的大帽子,究竟是何居心?”
“你!”
“你什么你,还不赶紧滚。”谢遥道,“要不然我可就喊人了。”
玄九彻底明白自己的嘴皮子是永远利索不过这位了,于是他干脆直接点破,说明来意:“谢遥,你让我带他走。”
谢遥蹙起眉头。
“他不能待在这,他也不能跟你再有瓜葛。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死的。”玄九道,“眼下有很多事情已经阻拦不了了,但只要你帮忙,他可以脱身!”
“什么叫他会死?”谢遥道,“你把话说清楚。”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我是在为他好。”玄九没有解释,只是抿唇道,“若你也为他好,就不要问,只说愿不愿。”
“不愿。”谢遥拧眉,“你如此态度,叫我如何相信。况且江顾是挽月门弟子,生死由不得你操心”
玄九召出长剑就往谢遥胸口处刺:“行,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带他走。”
“随你。”
长剑在谢遥的胸口停下来,不过咫尺距离。
“你可真狠啊。”玄九冷笑一声,握紧剑柄,“自己徒弟的命都不要了,就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收回剑,别过脸道:“谢遥,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
待玄九走后,谢遥缓缓扶住一旁的树干。此刻,他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渐渐失去本色,只余得无尽的黑暗。
“值得吗?”皎月曾问过他,“拼上一身修为,就为了完好无损地见他一面?”
“我做事从不论值不值得,”他道,“心甘情愿而已。”
“你可考虑过掌门师兄同不同意?”
“那又如何,我要见的不是掌门师兄,而是江顾。”
风吹过,石阶依旧长而曲折。那双潋滟如水,为人所惊艳的眼眸,终是再纳不了任何山川风物,人间百态了。
三日后,四仙门掌门,以方家为首的一众世家家主齐聚须弥灵境,共商鬼堕集市一事。
又过了五日,各方派出精锐,前往鬼堕集市。
挽月门派出以皎月仙尊为首的百人队伍,皆是精锐,光是仙师仙长就有数十位。江顾一介无名小卒,虽在谢遥门下,却并未让人高看。
而直到临行前,他也没再看到谢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