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晴,绿草温暾。 时若飞絮,长宵和玉郎君两厢比邻转瞬便过了一月有余。 日月阁中等级森严,首尊春万里掌执日月令和他辖属的日阁之日令,风无涯则只持月阁之月令。仅此他两人之下,便是十三位金叶令。 这十三人中十二个是春万里弟子,而风无涯仅收了江成一个徒弟。 位于金叶令下,便是铁卫戍队。其卫帅便是长宵屠了伏虎寺那次,随她出行的燕老大。这卫帅下辖千人,二十人一伍,五个伍队组一旅,刚好共计十旅。 而这些还仅是日月阁中建制,阁外上有二十八堂,每个堂口由其堂主所辖,制下人数都过百人,所营项目,有酒楼、银楼、花楼、镖局、赌坊、车马行等更是名目繁多。 日月阁于当今武林,不但制式完整形同军队,更是财源繁茂,库饷充足。这才有了他独占鳌头,胜过其他一切门派的资本。而除了这些,更是令其能够做到如今的称霸武林,甚至称霸天下,还少不了同皇家的关隘。否则,官府怎可眼看着一方草莽势力妄自做大,而不予打压震慑,反而还在地方上多有避让,甚至还会给予滋养措施,助其发展。 这些都是日月阁能在短短十几二十年扶摇直上,赫赫扬扬的依仗。 再说阁中金叶令,这十三位金叶令主,十个都是女子。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这是不变之理。 执掌金叶令的女子,春万里徒弟,除了长宵,个个都是师傅枕边人。自然,于男女之事通晓甚早。这些花儿般年纪的女孩,即已慕过春朝,自然是要思郎的。可惜,出自己外,阁中能入眼的便只有五个男子。而这五人中品相最好的就是风无涯了,只可惜众女皆知,这位美人师叔眼里,只有那冷冰冰的长宵。虽然也多有勇于尝试,妄图勾搭的,但无一例外只有失败告终。而师傅春万里自然不必多想,那本就是个多情更无情的男人。能乖顺承欢床榻,不得厌弃便万幸。如长宵那样因为身体受损遭嫌,而免不得所接任务都是生死艰辛。可问题是,众女又有哪个有长宵的本事,即便受了艰险之任,也能铁血完成的。 而至于另外三个金叶令。 星耀是众所周知的木头,根本不为女色所动,据说他就是个断袖。 疾火人如其名,那张脸长得跟被火烧过一样,歪七扭八,爹生娘给的毁容。看着都瘆得慌,何况与其求欢。 江成是风无涯唯一弟子,虽长相英挺,却很是受了风无涯趣味传染。对春万里门下九个女弟视若平常几乎接近无睹地步,仅仅就能把个脸色对着长宵一人稍稍缓和些。而且私下有传,他御女偏好年长,常常往府郡勾栏厮混,而其翻牌的每每都是年龄三十以上,前凸后翘妇人模样的女子。对于嫩齿或少女根本不削一顾。 就在众女苦于桃花无处泛滥之际,天上竟然掉下个玉郎君来。且这位不但模样完美绝伦,连待人都是谦谦有礼。 就像给沙漠中饥渴的人群丢下一壶玉露,哪有不哄抢的道理。 一月来,长宵冷眼见着众师姐妹们,如何朝暮变着法子投乖卖俏,拉拢亲近甚或勾引玉郎君。心中不由好笑,她禁不住想,师傅春万里若是晓得她们举动,不知要做何感。 而更令长宵惊叹的,是玉郎君的应对。他既不逢迎也不推拒。竟是如鱼得水在这香气弥漫的花丛中游移,却又滑的像个根本抓不进手的泥鳅,从来也真的给谁回馈,亦或被哪个心急的强吃了去。他所采取的办法,竟是以女制女,让她们互相辖制,自己则在彼此的争斗中,泰然处之。 长宵虽佩服他这点聪明手段,但有时又很厌烦嫌弃。因为,这人时不时就要以躲人为由,往自己的地盘上盘桓。 而且这人脸皮厚,胆子大。每次都会用美食或好酒来应付自己的恐吓,他倒是真真将自己这点软肋掐的踏实。 …… 新月如钩,长夜孤冷。 这个晚间,讨人嫌的玉郎君又来了崖坪躲人。若不是看在他带的两盒蜜果和糖瓜容貌喜人,还有那两壶清酿味道醇厚的份上,长宵早一脚把他踢回琴楼。 倚在木屋檐下栏槛边,小口对着玉壶啜饮,玉郎君的姿态极尽优雅。 长宵喝的比他迅猛,人随意靠坐在木阶上。月光伶仃柔柔地播撒在她身上,散下一汪朦胧的白晕。她在那片白晕里茕茕若莹,澈的如一块单单美玉。 她此刻沉浸在自己时光里,并不曾发觉,身后有人正用参详名画般信徒的目光望着自己。 静静的站会儿,忽将目光一瞥,正见到大敞的窗内,床帐拢帘上系的翠绿玉蝉,玉郎君不由好奇。 这玉仅用肉眼所观,便可见其品质绵润,冰清玉洁,绝非一般翠品。可这等好玉,竟只被用来系做挂帘装饰,不禁有些暴殄。于是,他道: 那件玉蝉形貌古拙精致,可畏上上之品。不知娘子从何得来。在下颇好集纳这些翠雅物件,不知娘子可愿割爱。 长宵偏了下头,目光并未迎上,反倒垂着定在黄土上刚开了三两溜子的嫩黄迎春。 面上渐渐露出青色,似有恨意正自缠绵。 她道: 怎的,你想要。这可是个宝贝呢,你有什么能让我看得起来交换的么? 玉郎君眼波一亮,迈步来到阶下,带着些兴奋道: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知道这玉名贵。娘子尽管说个价钱,我绝不还价。 素手纤纤,长宵轻柔的摘了多黄花在指间摩挲。如同呓语般道: 这玉名叫寒蝉,其上系着十八年前流云寨四百六一口人命。是我师傅为了缓头疾灭寨夺来的。以价议价,不要利润只算成本。寒蝉的本金是缓头疾,凤凰琴音是克制头疾,能催动琴音的是你的一双手。等价交换,是不是得将你一双手留下,方可换走这块弃玉呢! 冷风拂过,长宵仰目对视。她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姿态平静从容。给人平添是真想要了眼前人一双手的寒凛气息。 半晌,玉郎君发出一声苦笑叹息,摊了摊双手,耸耸肩头,做了个将双手拢于袖中的姿势,道: 这个代价似乎有点大,不如我再考虑考虑。呵呵,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既然这寒蝉是为阁主缓头疾之宝物,又因何会落在娘子帐头的呢。 将指间黄花扔进壶中,迅疾仰头,长宵很没斯文的狂饮。待半壶烈酒尽没吼底,她又用袖子蹭过嘴唇,萧然起身,拾步往屋内而去。木屋房门合上刹那,丢出一句冷冷言语: 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被下了逐客令的玉郎君并不生气,反倒微笑着坐到了长宵刚刚的位置,仍拎着手中玉壶,优雅的,一小口一小口,品酒望月…… 木屋内门窗紧闭。 长宵和衣一头扎进床铺里,半晌才缓缓扭脸,望着黑暗中,犹自泛着晶莹的寒蝉光泽。 眸中森然,杀气擎绕。 思绪顺着萤虫般玉光,恍惚回到四年前…… 那也是个春日,曾经自己和九十九个伙伴,彼此酣战搏命之处的猎场。树叶新长的高枝上,鸟儿守护着它的巢穴。观猎的高台后,樱红石榴花陪衬台上笑面。 台下,麻绳捆绑的人猎群被押跪在碎石地面上。男女老幼妇孺并齐。除了身上的标着猎字的白褂,他们露出的肌肤上,或多或少都是伤痕累累。经历过地狱般刑虐,又被穿上人猎装束。便都心知,此刻不过是离鬼门关又进了一步而已。 跪在地上的人中,隐隐的此起彼伏响起低啜之声。刀光冷杀,泣音恻恻。 高台之上,烈酒猩红,裙裳鲜艳,七情八色,却是一派与下方截然相反的纵情肆乐之盛景。 春万里新得两位异域美姬,并数樽葡萄美酒。洽然又逢春日,心境正好。便召集师弟风无涯,和众金叶令于猎场行乐。 美人在怀,美酒熏肠。得意忘形间,他桀笑了命人押出人猎队伍。掌中随意的将曾经当卓至宝可缓头疾,如今已用尽灵气失了效妙的寒蝉,施施然扔在面前桌上。 与弟子们玩个赌令。 赌注便是此寒蝉。他指了场下人猎,扬言射的最多,这寒蝉便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