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拎着蓝绸包裹,不再管身后父亲的怒吼,推门就要出去。
“站住!出了这个门,阮家就没你这个女儿!”阮希文气得青筋暴起,桌上茶具被摔得粉碎。
阮明姝顿下脚步,强绷着眼泪。
“你姐姐要去给人做妾,你说说话啊!”阮希文又对一言不发的小女儿吼道。
阮明蕙咬着唇,心一狠,冷冷道:“爹要我说什么?喝醉酒惹事的是你,得罪荣王府被押进大牢的也是你。姐姐委屈自己,何尝是她想的,还不是为了救你!”
阮明蕙越说越伤心,最后又哭了起来。
阮希文如遭雷击,脸色灰白:“什么什么”
“好了明蕙,”阮明姝只觉心力交瘁,“阿姐先走了,家里就交给你。过几日,我便回来看你们,钱的事不要”
“钱什么钱!”阮希文怒喝道,“我阮希文就是穷死,也不会卖女儿去做妾!阮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用颤抖的手指向阮明姝:“你,你今日要是去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爹!”阮明姝简直要被气哭了。
倒是阮明蕙擦了擦泪,质问道:“撞死就有用了?咱家欠陆府的人情就还清了?赵为铭那个恶棍就放过我们了?”
“你,”阮举人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白了又白,他双唇抖着,颤声道,“那也不能看着你姐姐去送死!陆君潜是什么人,他欺君灭师,残害忠良,你姐姐给他为奴为婢,能活几天”
“那也比全家今日便了结强。”阮明姝仰头收了收泪,平静道。
阮明蕙擦干泪,紧紧握住姐姐的手:“阿姐,你对我说过,再大的难关,只要人在,便有挺过的一天。家里的事不要担心,一切有我。你只珍重你自己,山高水长,我们总有云开月明的一天。”
阮明姝点点头,呜咽一声别过脸去。
“女儿走了,无需牵念。”说完她不敢再看父亲,快步朝门外轿子走去。
陆家派了四个轿夫并两个丫鬟来接,粉顶小轿穿街过巷,抬着阮明姝从西偏门进了陆府。
阮明姝下了轿,立刻便有两个小丫头迎上来。
她尚茫茫然不知如何自处,已被丫鬟一声“姨娘”刺得心窝发疼,清醒过来。
“奴婢以后专门伺候姨娘,老太太现下正在姨娘屋里等您呢。”两个丫鬟笑颜如花,对这位天仙似的主子心生好感。
阮明姝着实挤不出笑容来,只微微颔首道:“有劳。”
两个丫头在一旁引路时,不忘为她介绍陆府各处。
“那边一块儿是老太太院子,您来过的。”穿蓝衫的丫鬟笑道。
阮明姝点点头,并没什么力气说话。
又走了许久,换做穿黄衫的丫鬟开口:“到了到了,这儿便是主院。三老爷在秦州,主院便由三少爷住着。您请来。”
阮明姝抬头望了望,陆君潜这处她也曾来过的,还差点丢了小命。
“平日三少爷便在这里起居会客。旁边紧挨着的院子是留给三少爷夫人的,因三少爷还没娶妻,所以一直空着。”
阮明姝跟着丫鬟们继续朝前走,从未来三少奶奶的庭院前穿过。
“过了这个门,就是给您准备的偏院了。老夫人昨日便命人好好收拾了一番,抽调了许多人手,忙了整整一夜。”丫鬟见阮明姝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言语温和有礼,忍不住便想多说上几句。
阮明姝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老太太乐呵得脸上皱纹都带着笑意,亲热地拉起阮明姝的手朝屋里走:“好事儿来得急,没多少时间准备,老婆子我叫人粗粗布置了一下,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这罗汉床是新做的,本来是要给渊哥房里换上,现在正好搬到这来。上面垫子花纹太老气,先将就着,后面喜欢什么式样的再给你重做。那博古架虽是旧的,但瞧着雅致,木料也上好,我便没叫人换。啊,这个碧玉博山炉是君潜二哥二嫂送你们的,不知你喜欢什么香,便没叫丫鬟点上,你等会记得挑一副,别太浓就好,渊哥儿不喜欢熏香”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阮明姝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了,却又什么都记不下。只恍恍惚惚随着老夫人继续朝里间走。
“这里给你看书抚琴用。”老太太指着用花鸟纹落地罩隔出的书屋说。
书桌对面还摆了张放琴的案几,一旁架子上挂着把胡琴。
阮明姝小时候是饭都吃不饱的,并没有钱学这些,因而并不会什么乐器。
“再里面就是你们睡觉的地方了。”老太太越说越高兴,指着雕花衣橱道,“这衣橱是我出嫁时娘家给打的,当年千里迢迢送到秦州,前几年又随我回到京城。现下将它送你,权作贺礼了。”
阮明姝环视卧房四周,果然宽阔雅致,比她家里华美不知多少。可惜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还是强打精神,向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一直留意她的神色,此刻微微叹口气,问道:“明姝啊,你这么好的孩子,愿意给渊哥儿做小,我们本该备个像样的排场的。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太过张扬难免就叫别有用心之人得了消息,想法子使绊也是未可知的。我呢,怕好事多磨,才这样着急接你过来,又故意避开别人耳目,你千万不要误会。”
“没有没有,只是近来因父亲之事劳心,所以有些提不起精神。”阮明姝忙解释道。
老太太一听,立刻道:“那快好好歇息一下,不养足精神今夜可不好过!”
阮明姝被她意味深长的语气闹了个大红脸,嗫嚅道:“是,是。”
老太太瞧着有趣,哈哈笑起来,拉着阮明姝走到月洞床前:“一时来不及给你做新衣裳,这身裙子是叫人从江南定的。本是有容要送给盛意公主做生辰贺礼,我估量着你和令柔那丫头体量相仿,便拿来给你了。”
阮明姝看着卧榻上平展的一套银红织金袄裙,心中有些抗拒,恳切道:“既是给公主殿下的贺礼,我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老太太打断她,“这袄子是苏派新式样,我瞧你穿正合适。令柔年纪大,气质又刚硬,穿着定不如你好看。”
阮明姝不敢再说什么,心道:若是叫陆君潜知道她占了不该占的衣服,会不会又冷下脸要给她烧纸了。
“老夫人。”两人说话间,一位穿着紫红袄子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是芝兰婶子,她男人是咱们府上的管家。”老太太对阮明姝说道,“她公公是咱们秦州老家的大管事。”
阮明姝听了,立刻恭敬行礼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