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夜风冷凉,儿郎的眼光灼灼,交织着,掠过湿漉漉的身上,犹如冰与火的痴缠。 不过,尬到极点,也就无所谓了。 苏蓁绷直双腿,立起腰肢,还微微挺了挺胸脯,虽无傲人波涛,但也软弹挺翘,如一株含苞正好的鲜嫩小苗,却又故作世故与风凉,沉声问到: “看够了吗?” 毕竟是少年儿郎,眼神如狼,面色却有些潮红。只见他咧嘴一笑,猛地点头,继而又猛地摇头。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冲动的,反正,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来了。 “那麻烦……把衣服递给我吧。”苏蓁抬手,指了指他身后,又赶紧捧住胸口,象征性地遮住春.光。 “哦,对!……小心着凉。”太子转身取过衣袍,递给她,然后,又直直地看着她。 这架势,是要看她换衣服吗? 苏蓁忍着寒颤,忍着羞怯,平和客气地问他: “太子殿下,能回避一下吗?” “……能!”太子怔了怔,很有诚意地笑答,又转过身去,仰头望天,是为回避。 苏蓁盯着他,观察少息,一边飞快将身上湿衣褪至腰间,先将干爽袍子穿上身,再将里头的半截湿衣,给褪到脚边来。 整个过程,手脚麻利,一气呵成,因为,她总觉得他脑后长了眼睛,也生怕他突然就转过身来看她。 还好,那人举头看了天,又低头去看水。没有故意转头过来吓她。 宽衣蔽体,这才略微从容了些,理好衣襟,将腰上长带系得紧之又紧,一圈一圈挽起过长的袖口,露出手掌心,乍一看,自觉是将一件男子长袍穿出了仙风道骨,再一想,其实把自己扎成了一个凌乱的稻草人。 算了,勉强,将就。 苏蓁再次瞥了一眼那个后脑勺朝她之人,一甩衣袖,掉头就走。 都穿好了衣服,还与他废话作什么? 行出两步,突觉背后有风,不待她反应,下一瞬已是身体腾空,被身后之人抢上来,将她打横抱起了。 “啊……”苏蓁吓得一声惊呼,抓住他的胸前衣襟。 寂静夜空中,回响着她的娇.吟,自己听来,都觉得汗颜,急忙又压低了声音: “喂,你要干什么?” “睡觉!”元重九答得干脆,抱着她,径直迈步往屋子里走。 听来有点直白,还有些危险。 “哎……放我下来!元重九……我自己长有脚,会走……喂……”苏蓁又是一阵乱喊,一边又踢又推,然而,两人的力量悬殊,犹如老虎与绵羊,小羊入虎口,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就这样,一路半推半就着,直到入罗帐,“咚”地一声闷响,后背摔在厚软锦褥上。 “看着细条细条的,怎么这么沉!” 那人几近是将她扔到床铺上的,扔下之后,还有点嫌弃地,甩了甩手,喘口气。 “我不在这里睡。”苏蓁趁他缓劲之际,本能地翻身坐起,又本能地,在脑中思索些抗拒的理由。 太子抬眸瞪了她一眼,不与她辩驳,只管低头解自己的腰带。 “那位芙蓉夫人死在这处,她的魂魄必然也喜欢回来的,你不要在这里乱来啊!这样子对幽魂不敬。”苏蓁一边往床角缩,像个被恶霸欺凌的良家妇女,一边寻些理由,想要阻止太子继续解衣。武斗不行,她来文的。 刚才在水中听太子讲芙蓉夫人的死法,也是着实将她吓得不轻。按说,这种有人死于非命的地方,应该是宫中的禁区与忌讳,很晦气的。她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变态,竟选了这间温泉殿作行宫居室。 “你以为,我要怎么乱来?”太子突然挑了眉尾,一脸坏笑,玩味她的话中之意。 “……”苏蓁吞了口气,将他瞪着,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我解衣睡觉!就是想睡觉而已!你想什么?” 太子竟是一副委屈模样,抛了手中腰带,再脱下武服往床边一扔,蹬下靴子,手脚并用,爬到她跟前,带些故意捉弄,带些咄咄骄气: “我在山中,来回走了两三百里,三天两夜没合过眼,刚才又在大宴上耗尽心神,此刻困得要命,眼皮都在打架了,你以为我想什么?啊?” “我以为……你要睡我!”苏蓁一听他说困极,突然又心安了,胆也肥了起来,话也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太子一怔,震惊于她的豪放,继而扑哧一声笑了。笑得手脚发软,一头扑在她身上,将她压向床角柱,又变成了锁着她调戏: “如果你想,我不介意奉陪。困是困了点,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你也不用怕,芙蓉夫人视我如亲子,她看见了,也会遮着眼睛,悄悄地回避一下。” 苏蓁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妖气了,使出吃奶的劲来,一把将那虎背狼腰的身躯推倒在被褥上,再倾身抬腿压过来,匪里匪气地拍了拍他的脸,轻飘飘地说到: “不好意思,我一点儿也不想,快睡吧。” 好歹她也是做师傅的人,怎么能够老是被他欺被他压,怎么着也得压他一回才是啊。 太子却似乎被压得颇为受用,竟散开四肢,仰躺了,哼哼唧唧地,呻.吟了几声,又抬手来,要捉她的小腰。苏蓁急忙抬腿闪人,躲开去。 “哎……哎,别走……过来躺好,讲故事了……”太子一边探臂来捞她,一边将她当做小孩儿诓哄,“躺过来些,我告诉你芙蓉夫人的事情。” 这儿郎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永远知道你在想什么,最想要什么,并且,特擅于利用你之所欲,达成他之所愿。 苏蓁突然生出此番感悟,看了看那张笑得坦荡的俊颜,再看了看那只在褥上拍得砰砰响的手掌,竟乖乖地,闭了嘴,侧躺到他身边去,脸枕手背,准备洗耳恭听。 她的确,对那位在蜀亡之后还能够幸存,且还在大兴的皇宫中如鱼得水生活了多年的女人,感兴趣。 太子伸一条手臂,揽着她的腰背,往身边拢了拢,愣是将她摆弄成小鸟依人的姿态,圈在胸腋处,这才开始讲他那陈年烂芝麻的故事: “那位芙蓉夫人,我其实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可又觉得,很熟悉,时常都会想起。因为,她可能是父皇的女人中,唯一一个将我视作孩儿,能够亲和相待的人。都说这回的芙美人长得像她,我却觉得,至多是形肖,那种神.韵,别的女人学不来的。……我也说不出是何种意味,反正,能够让人如沐春风,百看不厌。我记得,父皇就很喜欢看她,斟一杯酒,靠在凭几上,什么都不做,就看她,还请了许多画师给她造像,内廷秘阁里,现在还藏有许多她的画像。” 太子边想边说,面有痴色。 苏蓁抬头看了看他,没做声,也没吃味。 也许,每一个成年男子的记忆中,都有一个出现在他早期生命中的女人,成熟,温柔,妩媚,饱含风情,影响着他这一生对女人的审美、想象、判断与选择。 这很正常。 又见他喉结滚动,神光痴散,继续回忆他心目中的女神: “大兴灭蜀,她就入宫了,在父皇身边,还是有好几年的时光。父皇很喜欢她,喜欢到不顾朝议诽言,让她直接住在崇政殿寝宫里,出入随行。她喜欢温泉,父皇就常常带她到这虞山行宫来住。……当然,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她。蜀国的降臣们,骂她背弃蜀主,水性杨花,父皇的妃嫔们,恨她狐媚惑主,争爱夺宠。我幼时不懂这些,只见她时时在父皇身侧,就以为她是天底下是最风光最厉害的女人,如今想来,她心中,可能是很艰难的,不然,后来也不会有那种念头…… “那年我五岁,父皇带她来行宫,我也跟着来,就在这间温泉殿,父皇似乎是进山狩猎去了,我就在后面的这个池子里玩水,玩得都快虚脱了,也不愿意上来。我那个时候性子特横,宫人们通常都拿我没有办法。她……就站在池边,蹙着眉,叹着气,说我淘气,又绕着池子追了我几圈,最后俯身下来问我,能不能让给她泡一泡,她浑身都很疼。我问她,泡一泡温汤,就不疼了吗?她点了点头,然后,我就乖乖地爬起来,把池子让给了她。等我换好衣服,烘干头发,我还想着,再来问问她,还疼不疼。哪知,进来这里一看,她已经把自己溺死在这池子里了……” 说到此处,太子将苏蓁抱紧,有些不明显的哽咽,想来是有些艰难。 苏蓁抬手,也将他拥着。 她想,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看见亲近的人死亡,该是一种怎样的震撼。 “那种死亡,一点儿也不脏,也不可怕。她穿得很整齐,水里洗过的面容,也很美。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怎么了,以为她是在水里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看见宫人们如临大敌,死灰一般的面色,我竟突然无师自通地意识到,她已经死了,就像我母后那样,永远不会在这个世间了,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哭,哭得很伤心……可是,等父皇从山上回来,我就不哭了,父皇不喜欢看人哭…… “当天那群宫人,一个也没有留。所以,事到如今,我可能就是唯一那个知道芙蓉夫人如何死去的人吧。我知道秘阁里有她的画像,可是,我从来没去看过,因为,那些画像,都只有一个名字,就叫《宣和幸芙蓉夫人图》……不过,我每次来虞山,都会来住这里住一宿,我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觉得,她喜欢这里,喜欢温泉,兴许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呢。她视我如亲子,也应该是愿意看见我,也愿意我来看她的,我带你来这里,她也不会见怪……” 太子说得轻和悠缓,忽又拍着苏蓁的肩背,问她: “我说这些,你怕吗?” 苏蓁摇了摇头,在他身边蜷得更紧些。 她倒还真不怕,只是心里唏嘘,她父亲是蜀国降臣,与芙蓉夫人也是旧识,但从来不与她讲过这些。在那批蜀国降臣眼中,也似乎都不怎么待见芙蓉夫人,大约是觉得她背弃蜀主,殊不知,自己也是背弃旧主之人。 “后来,我长大些,才渐渐琢磨出些事情来。芙蓉夫人经常说她浑身疼,又奢睡,记性也时好时坏,可瞧着面容气色,不太像是病,倒像是……某种药物使然,可能是父皇用了什么药物,控制着她。那日在温泉里面,她可能是突然清醒了,想起自己的处境,又恰好是个宫人们疏忽,没有在身边看守着的时机,便自行了断了。” 太子说完,也像是累了,只将苏蓁搂挂在身侧,沉默良久。 苏蓁也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也知道,他可能也无需安慰。他需要的,只是与她分享他心中的幽暗记忆而已。 她又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 使些个小伎俩,诱使她宽衣解带跳进温泉洗干净,到头来,就是为了跟她讲个鬼故事?或者,讲些不为人知的幽沉往事,就是为了让她能够消除与他躺在一起的紧张与尴尬,心安理得地,与他同床共枕而眠? 怎么想,都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她还是觉得受用。芙蓉夫人的事,听得她心潮起伏,心神转移了,身体也就不紧张了。身体放松了,胆也就更壮了,脸皮也就抹下了,不就是相依相偎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加之男子身体热量大,气息雄浑,靠着身边,暖洋洋的,怪舒服。先前又在温泉里放松了骨骸,渐渐就有睡意袭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人把她箍得死紧,头枕着他的臂弯,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压着硬绷绷的肌肉,看起来是很温存,却不是舒坦睡觉的姿势。 苏蓁试着挪了挪,没用。长臂如铁,说箍住,那就是将她箍得没有动弹余地的。苏蓁就好奇了,抽口气问他: “这个样子,你睡得着吗?” 她都被硌得难受,身子下边被她压着的那个人,也未必舒服。 太子闷声笑,在她腰上狠狠地搂了一把,咬着耳根说来: “我一想到你这里边,什么都没穿,我就睡不着。” “……”苏蓁一下子又紧张了。 “可是,我一想到,我与你,终于躺到一张床上了,我又觉得,就这样,实实在在地抱着,说说话,什么都不做,我也心满意足。”那人瞬间又从邪恶到清纯,丝毫无障碍。 “那你松一松,让我躺好,行不行?我困了,好想睡。”苏蓁便再次扭曲着身子,想多争取一点舒适空间。 “好!”太子满口应着,果然松了手臂,让她滑到褥上去,然后,一个侧身,换他来压她。 “离我远些呀,你太沉了,压得我不舒服。”苏蓁有些迷蒙,手脚并用去推他。 “离远了,还叫同床共枕吗?过来!”太子复又将她搂着。 两个人,一个想要逃,一个想要抱,叽叽歪歪,推攘拉扯着,调整了好半天,又回到了起初的藤萝挂树,相拥而眠。 苏蓁实在是瞌睡虫来袭,勉强拧了拧,将就睡了。 那人却在耳边,有一声没一声地偷笑,到处浅嗅轻吻,又还喋喋不休地,来吵她: “苏莲心,咱们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了,以后就不许翻脸不认人,啊?” “嗯……”苏蓁马虎应了一声。心头模糊地想,她翻什么脸认什么人?她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睡过了,就是我的女人,记住啦?”一个更加强取豪夺的语气,重又强调了一遍。 “嗯……”苏蓁想反驳他,什么就叫做睡过了?可还是马虎应了一声,随他吧,那臆想成病的妖怪。 “你从头到脚,我都看过了……” “嗯……”不等他说完,她又应了一声。 太子就恼了,又是拍她的脸,又是捏她的颊肉:“什么嗯嗯嗯,别马虎,认真点,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不要等天亮又忘记了!” 苏蓁也恼了,仰头上去,媚眼如丝,朱唇款递,一口将他吻住,只为讨一刻安眠。 那人浑身一紧,僵了稍许,便一把将她推到褥上,一番天昏地黑的口舌求索。 不过,反正,她早就已经天昏地暗,他就算把她拆吃下腹,她也不想动弹了,只要让她能闭眼入梦。 恍惚中,她听见粗喘呻.吟,温柔呢喃,骂骂咧咧,还有些淡淡的腥气,伴着一声重重的哼气,突然弥散开来。 如坠的迷梦中,她又有一份清醒,大概是那个男儿,一边搓揉着她,一边,自.渎了。 因为,那个坏蛋,野兽低吟之时,复又来紧拥住她,口脸一把抓地乱摸,乱亲。那只沾满腥热气味的手指,就将那些随着身体纾解而溢出的满腔情意,和那些滑腻之物,尽数涂到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