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觉得,窘到了极点。 被某人按在地上蛮横地蹂.躏,她没出息地半推半就,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一个毛头小子给逮个正着。 偏偏这个毛头小子,又是个顶顶尊贵的身份,出了名的无法无天,还有张出了名的大嘴巴。 她愣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 十来步开外,五皇子元玙大约也是得意,大马金刀地站在草滩上,老成地背负双手,满脸坏笑,将一对奸.夫淫.妇,逐一审视。 太子回头,目光凌厉,盯了他一眼,便懒得再与他多话。绷一脸若无其事,站起身来,再将地上的苏蓁牵起来,虚搂着,给她顺捋鬓角的乱发,清理头上的草屑,竟还猫腰下去,依次给她整理腰带,裙裾,还有鞋面,细致又贴心。 那种感觉,像极了一个刚刚欢好完毕,出于欢畅与补偿的心理,还之以温柔的殷勤郎君。 明明什么都没做,被他这样逮着她,周身一阵摸索拍打,却暧昧无比了。 苏蓁更窘。 却又只能绷着面皮,小孩儿般,乖巧地虚扶着太子的肩头,任由他给她整理。任何挣扎与抗拒,都更会更显做作。 五皇子元玙看得挤眉弄眼,长吁短叹,忍不住拐腔拐调地冲她说来: “敢问这位姑娘,以后怎么称呼,皇嫂?” “不敢,我是你兄长的师傅,论礼,你还是得跟着他称我一声师傅。”苏蓁把修眉一挑,秀脸一扬,硬邦邦回他。 她心里突然豁出去了。不就是在野地里跟徒弟打了几个滚吗?不就是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吗?不要脸皮,什么都好办,什么都好说。所向披靡。 太子依旧沉着脸,没接话。 元玙有些自讨没趣。翕了翕唇,又掉头去问他的四哥: “连师傅也要……扑,父皇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四哥不顾礼仪廉耻……” “父皇若是知道了,就是你撺掇的是非,以后,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太子冷声要挟他,一边牵着苏蓁开走。 “那是,那是,四哥知道,我的口风最紧了,你带我去猎麒麟,我就什么都没看见……”那精怪的少年,一边机巧回应着,一边厚着脸皮跟上来。 行走间,太子嫌他碍眼,故意将苏蓁搂住,在她乌发鬓角上一阵浅嗅,苏蓁激得浑身寒毛直竖,元玙那小子却丝毫不觉得是在排挤他,探手捂眼,又从指缝中露出漆黑双瞳来,将两人盯看着,嘴上抹油,表忠心: “四哥我挺你,情到深处,师傅也是可以娶的,反正,你喜欢谁,谁就是我四嫂,哎,四嫂,你慢些,注意脚下的石头……” 苏蓁恨不得,捡起一块石头,去塞元玙的嘴。 不过,有个这样百无禁忌的小恶魔在身后,一路唠叨,苏蓁渐渐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窘了。 甚至,犹如行至那山穷水复之处,乍见柳暗花明,心中豁然开朗。 是的,爱就爱了,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也没有什么好逃避的。 心中依然如麻,阻碍依旧如山,然而,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 相传,虞山深处,有麒麟。 大兴人所称的麒麟,实为一种叫麋鹿的山间走兽,在大兴境内甚是罕见珍稀,又因其头脸像马、角像鹿、颈像骆驼、尾像驴的“四不像”模样,大兴人便将其视为传说中上古神兽麒麟的化身,将其视为祥瑞之灵物。 宣和帝每年秋狩,都将麒麟兽定做头筹。不论男女老少,若有谁捕得麒麟,皆可获千金重赏。 然而,秋狩年年有,却无人拔头筹。虞山麒麟,也就渐成一个从不见影的传说。 “你很缺钱吗?”苏蓁问太子。 不然,为何异想天开,要去捉一个很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空灵兽物。 “倒不是为了钱。”太子幽幽答她。 而是为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声誉。太子成年,两手空空,无所倚仗,且还声名狼藉,他急切地需要一些天定神授的虚招,来巧收人心。 灵物乍现,乃祥瑞之兆,大兴之福,亦可是神兽择主,天定真龙之意。 苏蓁默了默,大约也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愿望是美好的,实施起来,却很困难。 “那你准备如何找?”她问。 “我也不知……”太子倒是不以为耻,摇头苦笑,“先找一找吧,外山寻不着,就进里山再看看。” 这方圆几十里的虞山狩场,已经被众人寻了这么多年,都未见过麒麟踪迹,哪里那么容易就逮住了?再往里走,更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终年落叶,堆积成泥,下脚都找不到地儿,也不知里头是何光景,又得从何找起? 苏蓁长睫频闪,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便凭着记忆,在那些自小广阅的光怪陆离志怪杂记中,找出一个线索来: “麒麟,雄的称麒,雌的为麟,雌儿栖居的地方有一种香草,叫“逐麟香”,雄儿嗅着着香草味,便会追逐而来。” “你识得那香草?”太子对她的博闻广记,一向还是十分佩服的,当下眸色一亮,认真问她。 “不识。”苏蓁摇摇头。志怪杂记上的东西,多半为世人杜撰,真实性都还有待推敲,哪里敢轻信,不过,她又掉头去看看那山涧处的青草,那些青葱翠绿,像是停留在了春夏的时光中,与满山秋色格格不入。苏蓁心下一动,打着猜想说到: “不过倒是有个法子,那麋鹿子以草为食,眼下时值深秋,山林中的草类多已枯萎,只剩这山涧边上,水草尚丰,且那些兽物总要饮水,洁身,不若沿着这条山涧,往上游寻一寻,说不定能有踪迹。” “好!”五皇子在一边听得点头,拊掌称是,当下就想要返回那涧水边上去。 “好!”太子亦附和着,却又立即扬起声音呵住他的兄弟,“小五,送师傅回营地休息,然而叫牧言带上人,来山涧这里找我,你就不用跟来了。” 元玙正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遂用后脑勺听了话,半响才愣过神来,转过正脸,却是扭曲着眉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说好的,带上我呢?” 太子哥哥,你怎么能够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呢? “我说的是外山猎场,要进里山,我不带你。”太子毫不客气,给他一个鄙视的眼光,从头到脚。 大意是,深山捕兽,那是成年男子汉的冒险游戏,黄毛小儿来凑什么热闹? 五皇子哼哼哈哈几声,吞了几口恶气,眼珠子滴溜几转,又来谈条件:“那捉了麒麟,准备烤着吃,还是蒸了吃?总之记得给我留一条腿。不然,我嘴馋,保不住到去乱吃……” 麒麟乃祥瑞之兆,捉了自然是要献瑞的,如何能烹食?元玙的意思,无非是想分一份功劳,□□裸的,拿太子和苏蓁的事情来要挟。 “赏金分一半给你。”太子好说话。 元玙似乎仍是满腹的不甘心。大约少年儿郎皆喜欢冒险探幽,最向往的,就是寻灵捕兽之类的传奇。不过,看着这份砸过来的黄金份上,勉强吞了委屈。 苏蓁其实也想去,却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跟去,多半是累赘,所以只字未说,默默地转身,准备往山道处去。 太子却一把拉回她,也不顾有个亮瞎眼睛的第三者在场,亲昵地附耳说到: “等我回来……” 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苏蓁抽身别脸,狐疑地看着他,耐心等着他说后半句。 “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吧。”太子却放开她,终是卖了关子。 “好!”苏蓁亦爽快应下。 她不知道,太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究竟是想要与她细说什么。 等他回来,不管他想说什么,她都准备,认真地听。 ∝ 接下来,就是一种隐秘而甜蜜的等待。 琼英公主的营帐前,支起野灶,架起小锅,煮蘑菇汤。 柴火是用山中干枯的松柏枝叶点燃的,蘑菇是寄奴赶在今晨的露水中采摘来的,所以,不仅那腾腾热气里充斥着鲜香,就连那袅袅烟火中,都是清新香味。 苏蓁,元瑛,元玙,三个人,围坐在锅子边上,看寄奴烧火煮汤。 生龙活虎的男儿们,都进山显试身手去了。老弱妇孺们,在山下的行宫中,在山腰的营地里,自得其乐。 所以,对于某些不认为自己是老弱妇孺,或者不乐于与老弱妇孺一道的人来说,即便是置身这扑鼻的香气中,也无甚乐趣可言。 比如五皇子元玙,都回到营地大半日了,他仍是想不过,被太子无情地撵回来这个现实。双手托腮,望着空空山道,小声地叽里咕噜: “说好的,带我去,到头来,还不是嫌弃我!” 又比如琼英公主元瑛,捡着元玙起身四处游走的当口,她悄悄附耳过来,对苏蓁说: “说好的,借我几日,到头来,还不是一句话,就给叫走了。” 她说的是牧言。 “牢骚太盛防肠断。”苏蓁心中倒是平和安详,遂轻言安慰。 可听起来,却很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果然,元瑛啧啧两声,柳眉一挑,目光如利剑,朝她扫视过来,下一瞬,却又画风一转,精灵古怪地冲她挤眼睛: “我差点忘了,心心你的心情怎么这么好?是不是小九……啊,他怎么哄你开心的?说来听听……” “咳……咳……”苏蓁干咳了两声,却又毫不示弱,给她回过去,“你先说说,昨夜那个给你提鞋的人,怎么哄你开心的?” “呵,别提了,还开心呢,我都快被气死了,没见过那么硬气的人,油盐不进,生人勿近,畏我如虎……心心,你见过我这么漂亮的老虎吗?……这么漂亮的老虎,不过就是要他进帐子说说话,他居然眼睛长在额头上,视而不见……”元瑛一提起这事,就触发了某根激动的神经,语无伦次,似乎真的很气愤,很受挫。 “那你岂不是……还没得逞?”苏蓁问得直白。 女儿家的体己话,有时候就是这样直白。 “……”元瑛撅着嘴,摇摇头。 果然就是一只美丽的纸老虎。苏蓁跟着摇头笑了笑,给她出谋划策: “你这样,软不软硬不硬的,也不是办法,你先想想,你究竟是想要他什么,要心,就来软的,细水长流,徐徐图之,要□□好,就来硬的,直接使点伎俩,把他放倒便是……” 苏蓁旁观者清,又因心中疏朗,神思清明,遂说得头头是道,又不觉比手画脚。 “……”元瑛闻言,愣神想了想,突然磨着银牙,笑成了奸邪,“心心,你太厉害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太厉害了?”元玙在四周溜达完毕,见她二人攒头叽叽咕咕,赶紧凑过来,要听个热闹。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元瑛蹙眉烂脸,将那少年往边上赶。 苏蓁自然也闭了嘴,摩拳擦掌,准备喝香喷喷的蘑菇汤。 元玙见无人理他,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举目四处打量,眼神溜达,就看见下方的营盘中,一处骚动,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识了,立马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 “为什么四哥进山狩猎,不带鹿鸣去?” 苏蓁和元瑛也伸直了脖子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开满鲜花,缓缓移动的树,应是一个人抱着一堆大得出奇的枝条花草之类的东西,被一大群人围追堵截。约莫是瞧着他抱着的东西好看,都抢上来要分个一枝半朵的。 那个掩映在枝叶花草之下的,又黑又瘦的身形,元玙居然能够一眼认出是鹿鸣来,也算是目光如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