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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傅之曜抓起她的右手摁在自己凹凸不平的胸膛上,他赤着眸子死死盯着沈琉璃白皙光滑的脸,咬牙切齿的声音,似从牙齿缝里挤出:

“沈琉璃!”

他恨声地直呼其名而非温和恭谨地称她大小姐。

他带着她的手在自己坑洼的皮肤上游/走一字字磨牙允血般吐道:“你数数我身上无数道伤,有多少是拜你所赐?又有多少屈辱是出自你的手笔?”

葱根般的玉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柔软手心触摸到的是如老树皮般烙手的痂痕,鲜少有完好的皮肤随着手的移动,每触到一处伤疤沈琉璃的心便跟着一颤。

每一道都是他日后报复她的根源。

白嫩细滑的小手,男人骇人可怖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刺激。

沈琉璃缩了缩手,却被傅之曜抓得更紧。

少女的手白得晃眼触之光滑无痕,唯有虎口处残有微小的薄茧这可能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瑕疵。

清辉月色下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骑/坐在一个少女身上

落在旁人眼中大致是与暧/昧风月之事联系在一起世风日下伤风败俗之类的吧。

可沈琉璃并没有羞愤欲死的感觉也并没有被傅之曜故意羞辱的恼怒,有的只是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惊。

虽然,梦中她见过他的身体,也感受过这具遍布伤痕的身体带给她的折/辱和挞伐,可对于现实中的自己而言,总有一种雾里看花镜花水月像是旁观他人人生的错觉。

远没有设身处地带给她的震/动更甚。

对于如今的傅之曜来说,她是刽子手,是施虐者,是他痛苦的深渊,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自己的杰作,她竟莫名地生出一抹愧疚,感觉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本该万劫不复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可也从未真正觉得自己就是坏人,对她而言,杀人不眨眼、满手沾满血腥方能称之为坏人,而她除了打骂人,双手也沾过鲜血,可却从未亲手沾染过人命。

然而,面对傅之曜绝世无双的脸,与糟粕一样无从下手的身躯,沈琉璃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坏人,坏透了。

这个男人本该是风光霁月,关山雪般惊才绝艳的美男子,羡煞世间人的眼,抚琴弄诗,就如那日牢房读书的清雅,令人高山仰止,又或者出仕为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尽显男儿的盛世风流。

不该是现在跌落泥潭任人践踏,也不该是未来那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暴君。

仇恨的种子已经深埋,沈琉璃能做的就是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尽量让仇恨埋的浅一点,再浅一点。

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掌包裹着,移至心口处,那抹鲜红刺青上。

鲜艳欲滴的璃字竟是这具可怖身体上唯一的颜色,极亮极红,如冲破黑暗的那束唯一的光亮。

“嗯?”傅之曜褪去温和的眸眼,此刻犹如世间最锋利的箭刃直直射向她,薄唇翕动,“沈琉璃,你可数清楚了?”

分明是一双阴鹫无情的厉眸,带着冰雪,可沈琉璃却敏锐地察觉到隐藏在眸底的伤痛和悲情。

沈琉璃怔了怔,移开眼望向皎洁的弯月,硬起心肠道:“傅之曜,你少赖我,你在冷宫生活了将近十年,来我侯府不过大半载,有多少陈年旧伤是在冷宫留下的,别想算在我头上,我不认,不认!”

话音刚落,沈琉璃的身子陡然变得僵硬。

只见傅之曜俯下身,骤然覆盖在她身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她养的白猫儿一样将脑袋蹭在她颈间。

严丝合缝的距离,生出了几分旖旎。

过分了啊。

沈琉璃气得涨红了脸,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就要将他掀翻,蓦地感到颈间一片湿糯,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滴在肌肤上,冰冰凉凉的,沈琉璃瞳孔骤缩,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在哭?

未来的大魔王、大暴君竟会哭?

极度压抑的犹如小兽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晚异常清晰,呜咽低泣就在耳边,声声入耳,直叩灵魂最深处。

不论是梦境,亦或是现实,这都是沈琉璃第一次听到傅之曜哭,不管他遭遇何种打击,被人欺辱的奄奄一息,他都可以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哪怕梦境中被她在脸上施墨刑刺奴,哪怕后来被人剁掉一根手指,他亦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他现在却在哭,真的哭?

沈琉璃的手寸寸缩紧,指甲深深地掐入傅之曜的胳膊,却顿了顿,没有推开他。

傅之曜抱着她的手亦是拢紧了几分,他的薄唇贴在她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道:

“沈琉璃,你这个黑心黑肝的坏女人,难道真的没有心么?人非草木,可你的心却如顽石,如顽石……”

沈琉璃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慌,直觉告诉她不能离傅之曜如此之近,这距离太过危险,她倒是不担心他做出那种事,因为现在的他根本没本事做,可就是害怕,害怕这样继续下去自己会沉入深渊,永世沉沦而不得解。

她抬腿便要踢开傅之曜,结果人家比他更快,先她一步,张嘴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沈琉璃吃痛之下,没有控制力道,一脚就将傅之曜踹飞了。

傅之曜狠狠地撞在柴堆上,而后又摔在了地上。

沈琉璃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衣,扬手扔到傅之曜身上,这才伸手摸了摸刺痛无比的左耳,被咬破了皮,幸好没被咬残,她冷冷地看着掌心刺目的鲜红,气得身子直发抖。

狗男人真是属狗的,下嘴挺重的?

“你敢咬我,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沈琉璃顺手抽了一根木柴,当做鞭子就要往傅之曜身上招呼。

“今日……是我生辰?”傅之曜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看向沈琉璃,眼底的赤红褪去,变得黯淡无光。

他的唇角依稀挂着一抹苦笑,当真是又惨又可怜。

生辰就敢咬她耳朵?

沈琉璃捂着左耳,神色几经变幻,恨恨地丢了木柴,转身就跑了。

一时心血来潮过来看他,果然错错错。

看着那抹倩影逃也似地跑远,傅之曜邪佞地笑了,抬手拭了拭唇角的血迹,而后面无表情地将沾满鲜血的食指放进嘴里,吮/吸了一口,浓郁的血腥味钻入口腔,有他的,也有她的。

他穿好衣服,仰头看了半晌的弯月,便蹒跚着脚步,回了柴房。

找出火折子,点燃灯芯,屋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傅之曜坐在木桌边,摸索出一张纸条,将其置于火光上,映照出五个字迹:

卖惨、博同情?

沈琉璃会有同情心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一个女人手下被动了这么久,他也想掌控一回主动权。

所以,他翻身了。

没想到翻身在上的滋味还不赖。

他眸眼沉沉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方才那般温若暖玉的触感仍在,香香的,软软的,女人都这么软香的吗?就连耳垂上的细骨都是软的?

虽被踹了一脚,但他咬了她一口,值!

当晚,傅之曜难得好眠。

没有噩梦,没有耻辱,没有谩骂,没有抛弃,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安宁,还有一片蓝天白云,湛蓝的天空,纯白的云彩,原来这就是他的好梦。

当然,沈琉璃睡得便不怎么好了。

第二天一早,沈琉璃顶着严重的黑眼圈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白玉小巧的耳垂上,那抹深深的血痕牙齿印,杀了傅之曜的心都有了。

这个疯子昨晚倒底是在干什么?

难道真是异国他乡,无人问津的生辰,才会触景伤悲导致他情绪彻底崩塌,在她面前暴露出从未有过的软弱?

未来暴君的前半生的确可怜,但他的后半生一点都不可怜……反而可恨。

她抬手抚了抚受伤的耳垂,气笑了:“狗,真狗,怎么就这么喜欢咬人耳朵?”

梦中被傅之曜虐的时候,他也极喜欢咬她的耳朵,每每新伤未好,又会添新的齿痕,两耳之上布满了牙齿印,她耻于见人,会放下长发将双耳上的伤遮掩,可他却总喜欢拨开她的发,将这些印记露出来,每到这时,他就会心情大好,甚至会让她少遭些罪。

有时,他也会盯着她白璧无瑕的脸发呆,手会无意识地摸上他自己的脸,她知道他其实想毁了她的容貌,把她加诸于他的耻辱和惨痛,悉数还给她。

他甚至拿了匕首在她脸上比划,不知为何,最终却是放弃了。

她问他为何?

他的原话是:“对着一个容貌丑陋的女人,倒胃口!”

沈琉璃烦躁莫名,忽然抓起妆台的香粉盒,恼怒地砸在镜面上,白色粉末模糊了镜中少女的面颊,也看不见少女耳上的齿痕,方觉憋闷的胸口稍微好受了些。

但也不过幼稚的掩耳盗铃之举。

沈琉璃生了会儿闷气,便扬声将绿竹唤进屋,吩咐道:“你暂且放下手头的活计,这些天专门盯着傅之曜,汇报他每日的行踪,算了,他顶多只能在柴房内外活动,没什么好汇报的。”

挥手又让绿竹出去,可小丫鬟才踏出房门,就又被她唤了回来。

“还是盯着吧,将他的生活起居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我,诸如每天做了什么,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反正事关他的一切,本小姐都要知晓。”再是心烦意乱,也不能彻底撒手。

“是,小姐。”

沈琉璃揉了揉眉心:“三五天汇报一次即可。”

“好的,奴婢这就去。”

绿竹晃着头上的双环发髻,快步出了门,妥帖起见,又在门外站了片刻,见沈琉璃真没补充交代的,便找了小本本和笔去盯梢了。

五天后。

绿竹抱着小本本,愁眉苦脸地跨进花溪院,对比桌上摆满各种涎口水的美味佳肴,觉得小姐质子夫君实惨,太惨了。

绿琦坐在桌边,正在给沈琉璃布菜,扭头见绿竹对着菜肴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眉头顿时一皱。

“绿竹?”

绿竹猛然间回神,走到沈琉璃面前,毕恭毕敬道:“小姐,奴婢过来汇报质子殿下的起居生活,小姐是要现在听,还是用完膳再听?”

沈琉璃喝了一小勺赤枣乌鸡汤,抬眸看见绿竹手中的小本本:“放这儿,我自己看。”

绿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小姐,要不还是奴婢念给你听。”

“放着,本小姐又不是不认字。”

绿竹犹豫了一会儿,便将小本本放在桌上:“如果小姐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奴婢。”

沈琉璃不以为然:“笑话,本小姐岂会需要你一个小丫头解惑?”

说着,便搁下汤勺,翻开小本本,顿时傻眼了。

什么圈圈,点点,叉叉,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啊,怎么比她写的字还难认?

沈琉璃镇定自若地端起汤碗,装腔作势道:“咳咳,本小姐感觉腹中饥饿难忍,你在旁给我念着,我一边喝汤,一边听,两不误!”

绿竹笑着点点头,拿起小本本念道:“第一日,质子殿下劈了六捆柴,挑了八缸水……”

等等,他怎么在劈柴挑水?

沈琉璃觉得头有些晕。

没等沈琉璃反应过来,绿竹继续道:“管事的林大柱给了质子殿下两个窝窝头,但质子殿下没吃。”

等等,窝窝头?

那是人吃的吗?怎么比在牢房里还惨?

前面三天都是劈柴挑水吃窝窝头,傅之曜几乎没什么话,人家管事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第四日,质子殿下似乎身体不舒服,只劈了两捆柴,挑了三缸水,林大柱嫌弃质子殿下活儿干的少,就只给了一个窝窝头,还骂骂咧咧地踩了质子殿下两脚,踩的是……脸。”

“傅之曜被踩脸了?”沈琉璃觉得碗里的汤也不香了,磨磨牙,甚想踩那个林大柱百八十脚。

绿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琉璃的脸色,道:“林大柱说是奉小姐的命行事,定不让质子殿下好过。”

沈琉璃抚额,头更晕了:“我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绿琦提醒道:“小姐,以前事关质子殿下的事都是红玉代为传禀的。”

是了,她下令将傅之曜扔到柴房自生自灭,红玉见她如此讨厌傅之曜,定然会以她的名义暗示底下行事的人,让傅之曜的日子过得再艰辛些

沈琉璃揉了揉眉心,郁闷地只想就此长眠不起。

以傅之曜睚眦必报的本性,这些仇这些怨多半也是算在她头上。

道路阻且长,吾辈……甚难哪。

“对了,你刚说傅之曜身体不舒服,怎么回事?”

“小姐,依奴婢这些天的观察,质子殿下可能是饿的,或许吃一顿饱饭就好了。”绿竹凑上前,建议道。

“那就让他吃……”沈琉璃拍案而起,一顿,话锋硬生生地拐了弯,“吃甚么吃,不干活哪儿有饭吃?让他再挑一缸水,本小姐勉勉强强将今日剩下的饭食,赏给他!”

见绿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沈琉璃推了推她:“还不快去。”

“是是是。”

绿竹脚底生风似地跑到柴房,将沈琉璃的原话稍加修饰变成了:“质子殿下,我家小姐说让你挑一缸水,便管你一顿饱饭。”

沈琉璃跟过来,就站在柴房不远处,听到绿竹传的话,事儿还是那个事儿,可意思却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夸了句,真是个小机灵鬼。

约莫过了片刻,傅之曜便出了柴房,拿起墙角的扁担,又去拎水桶,可因为身体虚浮无力,他根本拿不动。

绿竹看不过去,帮他拎起两只大水桶,跟着他去挑水。

索性水井不远,就在柴房外的小院中央,傅之曜甚是吃力地从井中打水,脸色异常苍白,绿竹瞧着他饿的头晕眼花甚是虚弱,当即帮人帮到底,豪气道:

“质子殿下,你且去旁边歇着,奴婢帮你挑。”

傅之曜白着脸笑了笑,不好意思道:“绿竹姑娘,这如何能麻烦你?”

“没事儿,奴婢被卖到侯府之前,便在前主家做过一段时间的粗使婢女,一缸水难不倒奴婢,奴婢有的是力气。”

绿竹手脚麻利地抢过傅之曜手中的井绳,傅之曜敛了敛眸,并没任何阻止的动作,依言去了旁边屋檐下坐着。

低垂的眸光隐隐瞄向别处,神色莫名难辩,不知想什么。

从始至终,没再吝啬一个眼神给帮助他的小婢女。

直到绿竹抹了把汗水,说了声:“终于挑满了。”

傅之曜这才看过来,对着绿竹礼貌地道谢:“多谢绿竹姑娘。”

沈琉璃隐匿在暗处,凉凉地笑了一声,便让绿琦将午膳送到柴房,顺便再加一道长寿面,便转身往柳氏的院子走去。

……

傅之曜这两天身体不适,确实是饿狠了的缘故,窝窝头太硬难以下咽,而他吃了会腹疼难忍,得不偿失,只有迫不得已之时,他才会将窝窝头泡在水里,勉强吃两口果腹。

单靠窝窝头,他根本无法活下来,幸而有个在后厨帮工的小伙计会偷偷地给他带些吃食。不过,那名小伙计这几日休假,他才会饿到如此境地。

也正是得了小伙计的接济,他才得以在侯府熬到现在,比起危机四伏的冷宫,在这里他只需应对沈琉璃一人即可,其他人对他大多只是漠视,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原本以为挑一缸水,获得的不过是顿普通的饭食罢了。

当逼仄狭小的柴房,那张小小的四方木桌上,摆满了五六道菜,剩下的仍装在食笼里无地儿摆放时,傅之曜目光动了动,他没想到竟是这般丰富,远超他的预期。

他转头,扫了一眼绿琦手中的食笼:“剩下的便不必摆出来了,我吃不完,免得浪费。”

“质子殿下,其余的几道菜奴婢可以不摆出来,可这碗长寿面是小姐特意吩咐后厨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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