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亭眼看着前路,只低低地说了两个字:“海盗。”
邓飞瞪大了眼睛,说:“我大明海军整肃东海南海这些年,倭贼海盗大都已经绝迹了,怎么现下倒出现在这泉州城里?您,您又如何这么肯定?”
云亭又低低地说了两个字:“纹身。”
邓飞不明所以:“什么纹身?”
云亭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邓飞,说:“挟持邵姑娘的那个黑衣男子,背后纹了一条生了翅膀的巨龙。我便断定,他是海盗。”
邓飞说:“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这江湖异客刺青纹身的却是很多。并不仅有这海盗身上才有呀……”
“那自是因为他纹得与众不同。“云亭微微一笑道:“他所纹之图,并不是我们日常所见的龙,却是天竺摩可婆罗多当中所提及的那伽和迦楼罗的合体。”
邓飞挠着头,云亭大人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叽里咕噜,快捷无比,可是十个字里倒有七八个字听不明白,不由为难:“这,这又是什么怪物。”
云亭也知道,这邓飞必然听不懂,不由得想,这若是说与映寒,她立时便能明白。几日来与这邵姑娘接连相见,无所不谈,他已发现,这个出身绸坊豪富人家的姑娘,兴趣甚多,平日里读的书旁门杂类,无所不包,涉猎甚广,竟好像什么都知道一些。云亭自幼跟着老师,天天混迹于编纂永乐大典的书场,读了不少皇家藏书,才有这般积淀,可与映寒聊天,竟然有了酒逢知己之感。
云亭只得又说:“那摩可婆罗多是天竺的一部古书,你权且可以将它当作是一部神话故事罢。这古书以诗对答,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几万行,分了一十八卷,讲述的却是早在佛祖降生之前,于蒙昧混沌的古远时期,洪荒年代里天竺婆罗多族的两位王子之间争夺王位的故事,里面提及了众多助战的天神和怪物。这怪物那伽,和那天神迦楼罗,便出现在初篇阿斯谛迦篇里。”
邓飞不由得好奇:“既是两个神怪,怎么却混成了一个纹身?”
云亭略微沉吟,说:“在摩可婆罗多的故事里,那伽是一条龙头巨蟒,头生异角,却没有四足。这那伽一族,亦正亦邪,潜伏水底。心情好时,风平浪静,不仅护那船家安全,还会保佑渔民收获颇丰。心情不好时,却会兴风作浪,颠覆船只,害人性命。”
邓飞不由得恍然说:“这,这听起来,真如海盗一般啊。”
云亭点点头:“没错,是以南洋海盗,多以那伽作为自己的纹身,非常常见。”
“那,那个什么罗,又是个什么来历?”邓飞听得兴味大发,权当听故事了。
“这怪龙那伽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有一物,却是他的天敌,就是那化身为金翅大鹏的迦楼罗……这迦楼罗,本是天竺古远主神毗湿奴的坐骑,生的鸟首人身,背展大翅。传说中,龙众那伽幽禁了他的母亲,他为救母亲,与那伽打赌,获胜之后,终身专食巨蟒龙众,可说是那伽一族的死对头。我猜那男子,是将这两个怪物融合在了一起,纹在了身上,必有缘故。这男子身份不明,来历复杂,但既然知道这两个怪物的故事,必是出身南洋海盗无疑。”
邓飞重重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您今日拜访千户大人,提醒他,倭贼恐有异动,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云亭懒懒一笑,说:“这年轻男子,出身南洋海盗,不远万里,来到这泉州城,你觉得他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邓飞飞快地说:“那自然不是。”
云亭收敛了笑意,说:“如若只是几个南洋海盗头领,自然成不了气候,但是他居然与东瀛倭人混在一起,这,才是我在意的事情。”
邓飞听了,也不禁心情沉肃起来。
东瀛身处大明近邻,自前朝末年,便倭患不断。先皇为了根除倭患,常年封锁海线,那海禁之严,竟到了片板不得下海的地步。海边的渔民一时间都失了生活来源,不得不改行行乞,那是何等凄苦。
直到当今圣上即位,实在不堪其扰,竟然一封上国诏书发到东瀛国,让那倭国的首脑自己去收拾海上盗匪。东瀛幕府将军满心想与大明交好,因此竟然惟命是从,自己派兵剿灭了散落在各个海岛上的海盗水寨,还曾将最大的二十个海盗首领绑的齐齐整整,直接献给了大明皇上。
自那以后,倭患渐消,与东瀛的堪合贸易才逐渐兴旺起来。虽然还有零星海盗,但已不敢靠近大明沿海,只在那远海上,稍稍作乱,不成气候。怎么,怎么现下这东瀛来的武士又与南洋海盗混做了一处?
邓飞转头去看云亭,只见他神情肃穆,心事重重,只得说:“那么,大人,你既已知会了这千户,接下来却如何打算?”
云亭转过头来,长出一口气,道:“今日就权且这样吧。明日,我却是得去拜会现任提举大人了。咱们查的那陈年旧案……”云亭自鼻中轻轻一哼:“也该收尾了……”
这时,一阵海风袭来,天边隐隐响起了轰轰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