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说:“太上皇,你千万不要丧失斗志,只要心志不衰,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太上皇说:“今天早上朕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容颜苍老两鬓斑白,行动迟缓手脚无力。再去看看二郎和他手底下的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大臣,武德朝永远的过去了,秦皇汉武曾经是何等的风光,现如今他们都化为灰烬了。朕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只是可惜了朕的儿孙。”裴寂说:“当今皇上在战场上不失为一员虎将,只可惜他坐在了金銮殿上。”太上皇冷笑着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人要学会放下,朕都已经放下了。孟子曾经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诸葛亮三分天下,曹操得天使孙权得地利,而刘备独占人和。可最后得天下的不是独占人和的刘备,也不是占有地利的孙权,却是占据天时的曹操……”裴寂说:“最后的结局是三家归晋不是曹操。”太上皇说:“司马氏夺了曹家的基业,所以最后得天下的仍然是曹操。”
对于太上皇的见解,裴寂显然不能苟同。裴寂一脸不服的样子,让太上皇感到十分不适,甚至有些陌生。从前裴寂从来都是这样一副样子,皇上点头他点头,皇上画圈儿他画圈儿。如今他面对武德老爷子敢于直截了当的提出反对意见,太上皇感到非常的失落,说:“上天不助我,就连你都直接了当的反对朕了。”虽然裴寂说了很多,太上皇心志已死,这样裴寂非常的沮丧。从太极宫出来之后,一路上感觉自己轻的像是一片树叶,又像是已经干枯的树枝,一风就能吹折的样子。回到司空府之后没多久,法雅就到了,裴寂对发芽一直都是非常尊重的,二人在客厅间里,然后入座。没多一会儿,家里的佣人端了点心和茶水上来。裴寂说:“在太上皇面前,我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但我能够感觉得到太上皇,不想跟他的儿子争天下。”法雅义愤填膺地说:“在玄武门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为什么太上皇还要认他为自己的儿子呢?”
裴寂说:“太上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法雅说:“当今皇上就是昔日的隋炀帝,太上皇如果不肯挺身而出大义灭亲,大唐的社稷断然不能持久。”裴寂笑着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法雅说:“我相信裴司空是不会出卖我的。”裴寂说:“我当然不会出卖你,可你也应该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太上皇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就更不要说了,仔细你触怒了龙颜吃不了兜着走。”法雅一脸不以为然的说:“我是天下闻名的高僧,我就不相信他敢杀我。”裴寂冷笑着说:“你觉得他会下不去手,自己的亲兄弟都下得去手,相比于建成与元吉,你算什么?”法雅说:“若是在玄武门之役发生之前,或许我还有所忌惮,可如今因为皇上失德,天下百姓受苦,如果还敢动手滥杀无辜,只能说明他不想要自己好不容易夺来的基业了。”
裴寂看着自信的法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送走了法雅之后,自己转而走向低调。虽然皇上对他礼遇不减,却很少请他到御前参与机要。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上真正倚重的是房杜、长孙无忌等人,自从玄武门之役发生之后,太上皇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他看上去非常的具有威严,现如今他威严全无,更多的是慈祥。陪伴他的除了裴寂,除了每天来问安的皇后,还有就是陪在他身边的李泰。太上皇为了排遣寂寞亲自教导李泰读书识字,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皇后去看望太上皇的时候,总是带着长子承乾,希望太上皇能够喜爱这个长孙。可能是因为太上皇对皇上有所怨恨,也是因为这位长子承乾从各方面都不够可爱,他更喜欢那位名义上李玄霸的孩子。
在太上皇所有的儿子当中,李玄霸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这么说很多人可能没有办法赞同。但事实就是如此,李玄霸这个人很有蛮力,但他的智力却远远不够。这样一个人注定要给别人当枪使,而且可以轻而易举的害死他。不过有意思的是太上皇从李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神韵,这种神韵没有办法用三言两语说清楚,简单来说它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没有结实有力的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太上皇似乎有意无意的要把李泰塑造成自己当初的样子。李泰没有让他失望,这个小男孩非常的聪明,在太上皇与他交流的过程当中,往往一说就会一点就通。看到这祖孙二人相处的如此之和睦,皇后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这一日皇上回到后宫,看见皇后在那里心不在焉,眉头紧锁,说:“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烦恼吗?”皇后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皇上说:“有话可以直接说。”皇后说:“青雀和太上皇相处的非常好,我看那光景,太上皇有意将自己生平所学倾囊相授。”一开始皇上说:“那真是太好了……”说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头,说:“你刚才说什么太上皇,要把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是给谁呢?”皇后说:“是青雀。”皇上搓着双手说:“这可有些麻烦了,早知道这样就不着急立皇嗣了。”皇后说:“每次我都带着承乾去见他,结果太上皇连眼皮都不抬,如今承乾都不想去了。还有一节,你不要忘了,青雀已经被过继给了玄霸,如果将来把皇位传给青雀,这可就成了一笔糊涂账了。”皇上说:“这倒没什么,过去了还可以反悔嘛!”闻听此言,皇后目瞪口呆,皇上接着说:“难得老爷子高兴,就随了他的心愿吧!”这么一说皇后的表情就非常复杂了,说:“皇上,既然已经离了皇嗣,就应该明确皇嗣和诸王之分。如果含混其词,难免骨肉相争。”
为了证实皇后所言,皇上亲自来到了太极宫,果然看见李泰陪在太上皇的身边。看见皇上来了,太上皇难得没有给他脸色看。皇上说:“朕听说了,青雀在父亲身边表现不错。”太上皇语重心长的说:“如果用心培养,此子日后必是大唐栋梁。”不过几个表情,皇上就从李泰的身上还出了一股难以掩饰的傲气。太上皇说:“此子喜好文学,必定在日后可以装点大唐的门面。”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会面,经常来太极宫拜会太上皇的裴寂,当然也注意到了整日陪在太上皇身边的李泰,只不过他没有想的那么远,只是觉得皇上果然是一个心机极深的人,能够用这样一种巧妙的方法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一旦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自己就该走人了。
很显然裴寂的估计过于悲观,因为亲情没有办法替代友情。更何况有了玄武门之役的影响,他们之间的亲情就像是一件已经撕破了的袍子,无论怎么修补都不可能是崭新的了。相比于青雀,承乾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因为他是皇嗣,所以各方面都被优待。身边的那些人总是感觉现有的生活条件配不上这位大唐未来的主人,为此皇后还专门申斥过皇嗣。且不说皇上和皇后夫妇如何处理因为太上皇独厚青雀而给他们生活带来的冲击,只说当时整个关内物资仍旧非常的匮乏,食品以及日用品的价格非常的贵。购买一斗米需要支付一匹绢。生活如此艰难,虽说大家对皇上没什么抱怨,可在现实生活中挣扎中的人们仍旧每一天都在绝望当中度过。一批一批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拿着一个破碗四处去讨饭。当时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人们是看不到希望的,尽管如此人们仍旧活着。
皇上不停的降旨自责,但这却无助于减轻灾情。在绝望当中的人们,特别希望有一种力量可以依靠,特别希望自己所遭遇的这一切能够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在这个解释当中能够释放出一点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虚幻的,是荒谬的。大多数人仍然选择相信,因为人们对真实与否其实并没有那么计较,他们真正在乎的是自己是否需要。法雅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手底下的人频繁组织法会,让他登上高台讲经说法。然而在高台之上所说的话与经文没有任何关系,他说的是百姓之所以陷入如此可怕的处境,是因为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过,这个罪过就是去拥戴一位失德的天子,要想从这样一次灾祸当中走出来,就必须放下支持那位失德天子的执念,去支持那位忠厚仁慈的长者。但这位忠厚长者到底是谁他并没有说,有人猜测他说的是他自己也有人猜测他说的是太上皇或者裴寂。
法雅妖言惑众,很快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但有意思的是,官府并没有及时的采取行动,而只是让人在背后秘密监视。京兆尹将这件事情报道了尚书省,在政事堂会议上,房乔说:“法雅是一个妖僧,即使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处置此人呢?要是处置的太快,对于皇上广开言路的初衷是相悖的,要是置之不理,这些妖言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知道会滚出什么样的事端来。”杜如晦说:“无论如何广开言路的初衷不能变,至于这些妖言,不妨就让他再流传一会儿。也许从法雅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还经过一些斟酌,也就是说真的凭借他说的话来问他的罪,很可能到最后与法无据,要是硬生生的将他给办了,百姓对官家的信心就会打折扣。”
房乔点点头说:“此言甚为妥当,妖言嘛!自然是要夸大其词,歪曲事实,传的人越多传的范围越广,他就会越夸大越歪曲。等他变得越来越离谱的时候,一定会触犯很多禁忌,到那个时候官府再动手,这才叫顺应人心。这个道理就像是饲养牲畜一样,当他还是一只小羊羔的时候最好不要杀它,等他养肥了再动手才是明智之举。”魏征说:“法雅说到底只是一个比丘,对皇上有所怨言人尽皆知,一般来说即使有所怨言,也不该有这样的胆子,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被后有人指使。”一听这话大家都跟着紧张起来,魏征说:“太上皇是英雄,如今在深宫之中饱受寂寞,就算是他识时务,只怕裴司空也未必容他放下过往。”房乔说:“这个推测是合理的,但只是推测而已。而且只能停留在推测,不能继续往下调查。对太上皇可以剪除他的羽翼,可以拔掉他的爪牙,却绝不能将他本人牵涉其中。”
杜如晦说:“孔子曾经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满三年之后,皇上就要改弦更张,到那时,裴司空得回老家。”这个时候魏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淡淡的说:“只恐怕回老家未必能把这件事情交代过去,毕竟刘文静冤情还没有昭雪。”大家讨论完了之后来到御前,如此这般一说,皇上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之后说:“你们的想法是对的,法雅想要散布留言就让他继续那么干,什么时候等他吹出来的牛长大了养肥了,我们再将他绳之以法。按道理来说,斩杀比丘是诗人心的事,除非那个家伙把事情做得实在过分,否则我们的举动很难得人心。”官家放纵的态度让法雅放松了警惕,如果说玛雅还有那么一点儿残存的忌讳的话。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则完全不管不顾了,他们甚至说法雅是弥勒佛转世,他将会将所有的人渡出苦海,条件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依附于他。
虽然法雅一时间红的发紫,可当时但凡读书人或者是拥有功名的人都没有皈依在法雅的门下。就连裴寂都不敢这么做,因为他已经非常明确的感觉到,法雅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太上皇提醒裴寂,说:“那个法雅的确是一个妖僧,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否则他被雷劈的时候会连累到你。”裴寂说:“法雅这么做也是出于对太上皇的一片忠心,太上皇又何必如此贬低他呢?”太上皇说:“你真是糊涂,法雅已经自比弥勒佛了,他声称自己可以度所有人出苦海,他以为他是谁?”之后裴寂亲自来拜会,虽然法雅手里聚集了大量的财富,他并没有将这些钱储存起来,而是在第一时间全部散了出去,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所谓财散人聚。这完全就是一副要打天下的架势,有一部分人的情绪被法雅控制的非常之牢固。
法雅高兴的时候这些人就跟着高兴,法雅难过的时候这些人就跟着难过。最有意思的是当法雅愤怒的时候,他们比法亚本人的情绪还要激烈。这群人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是更多的人出现了对这些人的恐慌。因为刚刚走出了乱世,所以大家对乱世充满了恐惧。灾荒是非常可怕的,但相比之下,乱世要更加恐怖。与此同时,为了能够熬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不断传出皇上减餐的是消息,他总说:“朕听说子女吃不饱的时候,父母也跟着吃不饱,如今百姓过得如此辛苦,朕又怎么能够忍心顿顿饱餐而食呢?”而且当时,皇上恢复人一向有意向的古礼,一再想上天表明自己将法先王、行天道的决心。就这样,法雅掀起的风浪受到了遏制,以至于法雅手底下的人变得越来越极端,他们传出来的说法也越来越离谱,而周围的人对他们的看法,你越来越负面。
这个时候的法雅已经完全变成了瓮中之鳖,而当时我已经很不喜欢长安城当中的纷扰,于是独自一个人来到终南山,碰巧遇到了从南边归来的萧玉蓉,见面之后少不得寒暄了几句,之后并路而行,玉蓉说:“你有没有慧根,其实我不大能够瞧出来,但是我的师父是可以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去拜见我的师父。”我说:“你的师父一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道姑吧!”玉蓉说:“时不相瞒,我的师父叫孙思邈。”一听这话我被吓了一大跳,渐渐的从惊吓变成了惊喜,挑起大拇指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对于这位孙道士的名号,我可是如雷贯耳,如果能够有机会当面请教,对我来说真是三生有幸。”玉蓉说:“我师父四处行医,所以这个人并不神秘。见过他,跟他聊过,并不稀奇,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没有见过他吗?”我说:“本来我以为自己没有见过,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也有点含糊了。”
走了没有多远的路,就发现在南山脚下有一处茅屋,上下错落应该有八九间,庭前种有绿树,枝上开着红花,芬芳吐艳,脚下有流水经过,河里有青蛙的叫声。微风徐徐,风中有花粉的味道。我们走过一座便桥,推开两扇柴门,发现院子里有很多人,原来这些人都是瞧病的。虽然人很多,这位孙道士人就显得非常从容。虽然须发皆白,但肤色红润、气息均匀,声音浑厚有力。人身形高大、眉目疏朗一排仙风道骨。我和玉蓉并没有敢去打搅他,而是远远的坐在一个亭子里。玉蓉说:“从前我以为修道是非常好的一件事,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一旦得到就可以做一个非常清闲的人,后来跟师父相遇,但凡得道之人都非常的有担当,而一个有担当的人是没有办法闲下来的。”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人也走完了。这个时候玉蓉才带着我去拜见这位孙道士。孙思邈连眼皮都没有抬,对着玉蓉没好气的说:“我是告诉你,不要带着生人来我这里吧!”玉蓉说:“这位是南山寺的沙弥,叫做苗山幽,对师父你慕名已久,特意前来问道。”孙思邈说:“这位苗兄弟,我这里没有你求得到,所以请你赶快离开!”不容我再多说他一挥手,手底下的两位童子就把我往外赶。我也不好让玉蓉为难,于是转身离开了。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的沮丧,从前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在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是做事还是背书,我都显得技不如人,而且多次遭到别人的讽刺。一次又一次的羞辱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而这一次几乎让我从根本上否定自己。如果就功名而论,无论如何我比不过苗山风。转而求道,这位孙道士竟然理都不愿意理我。
在这一路上,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我曾经你这位孙道士有过交流吗?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幻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很久以前,也许是近期。我曾经得到过这位孙道士的肯定。但他具体是怎么夸我的,我已经记不清了。离开了终南山,回到了京城。听父亲说唐俭又要出事了,我说:“我愿意跟唐公一起出使。”父亲说:“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唐公是何等样人?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有你跟他一起出使?”我说:“唐公乃是大唐之英雄,我虽然出身非常的卑贱,但我也希望能够建功立业,但是不能建功立业至少也可以去边关历练增长见闻。”苗山风在一边说:“父亲,可不能让他再去了,这小子已经心野了。不愿意在寺院里好好读书,总想着跑到边关去。”我说:“我没有不愿意在寺院里,但是现在我想去边关。”苗山风说:“你知不知道刀枪无眼,到了边关要是运气不够好的话,胡虏会要了你的小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