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靠在窗边,一脸惆怅,把夫人的唠叨当做耳旁风。夫人说:“平常你总说自己有多厉害,说那些人没有识人之明,现在怎么样?”话音刚落,魏征突然说:“建成和元吉败了,我应该还有机会。”看着魏征一脸认真的模样,夫人冷笑着说:“能不能保住你这条老命,还两说呢,你居然还想着荣华富贵?”魏征说:“妇人之见,我求的不是个人的荣华富贵,我是希望自己生平所学能有用武之地。”夫人说:“你可别忘了,你曾经多少次劝皇嗣杀掉秦王,我要是秦王杀你一百次都不嫌多。”魏征说:“如果是别人或许我这条老命保不住了,可我们面对的是秦王,对于此人,我早有耳闻,向来礼贤下士,今天秦府帐下的很多人,之前曾经是俩军阵前厮杀的对手。在玄武门立下大功的那个尉迟敬德,他也曾经要了秦王的命。”夫人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与差点杀掉自己的人为伍,他就不担心?”
魏征说:“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常人之所以是常人,区别就在这个地方了。”夫人说:“行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异想天开了,跟错了主君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还是早点收拾东西,我们逃命去吧!”魏征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夫人把东西丢在地上,说:“都怪你,当初你怎么就跟了建成了呢?”魏征脸上的通红,说:“我有什么错?建成又有什么不好,他为人忠厚仁慈,如果做了皇上,一定会是一位非常仁慈贤明的国君。”夫人白了他一眼说:“好好好,你什么都对,那你现在又在这里担心什么呢?”魏征望着窗外说:“人算不如天算,秦王要做皇帝是上天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夫人突然认真起来,说:“你觉得秦王真能留你一条性命?”魏征却迟疑的摇了摇头,说:“不好说,当年在洛阳单雄信不就让他给杀了吗?”夫人说:“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到现在连自己的生死都算不出来?”
魏征说:“占卜就像是镜子一样,别人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但是镜子没有办法从镜子当中看到自己。”忙活了一天,尉迟恭终于回到秦府复命,世民坐在那里一脸疲惫的看着他,说:“有没有人逃脱?”尉迟恭说:“建成和元吉的妻妾、儿女已经被尽数斩杀,他们的亲戚也被屠戮殆尽。”世民说:“有一个人不能杀。”尉迟恭说:“齐王妃杨氏安然无恙。”世民终于吐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言喻。尉迟恭上前一步说:“大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世民说:“我们是君臣,也是共患难的兄弟,有话直说无妨,不必有所顾虑。”尉迟恭说:“臣以为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是不是就不再追究了。”世民一脸诧异的望着他,说:“为何?”尉迟恭说:“此前朝中有一部分人支持你继承大统,也有人反对,其中有一部分人反对的理由是如果立你做皇嗣,你就会做当年前朝太上皇做过的事,而让皇上重蹈当年文皇帝的覆辙。”
世民说:“这种说法我早就听过了,他们说我跟前朝的太上皇很像。”尉迟恭说:“正因为如此,打王座的应该跟他不一样,这种不同越明显越好。”世民陷入了沉思,尉迟恭说:“臣觉得当初二虎相争,大家都是各为其主,并没有什么对错,如今大局已定,就应该设法结束这一场纷争,只要大王拿出足够的诚意,相信这些人就会愿意与大王和解,如果大王愿意更进一步对那些人量才录用,到那时大王就不再只是秦王,而是整个大唐的主人。此为天下和解之计,请大王采纳。”世民笑着说:“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是有一节,这些人已经尽数逃命去了,怎么肯轻易相信我的话愿意回到长安呢?”尉迟恭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宫与秦府相争九年,形成的隔阂无疑是巨大的,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慢慢的做,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世民说:“我知道了,我会和秦府的智囊讨论如何做这件事。”玄武门之役发生之后,封伦看大势已定,立刻调转了风向。打听得秦王已经回府,赶紧来拜访。当时尉迟恭刚走,他紧接着就走了进来。因为之前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可以自由的出入秦府,来到世民的面前,看到世民目中含泪表情凄怆,赶紧说:“大王,当此之时,应该以雷霆之速度,迅速处决该死之人,千万不能坐在这里伤心误了大事。”世民收起了悲伤平静的说:“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接下来我希望能够彻底结束与东宫和齐王府之间的纷争。”封伦把世民的话接过去说:“大王说的对,必须彻底结束这一场纷争,所以必须把东宫和齐王府留下的余孽一网打尽。”世民吃了一惊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该死之人都已经死了。”
封伦说:“大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再次紧要关头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一听这话,世民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我听说朝中有些人之所以反对我继承大统,是因为觉得我太像前朝的太上皇。如果我那么做的话,岂不是更招人议论。”封伦说:“谁要是敢说,应该将他处死。要把那些不怕死的都杀掉,天下就太平了。”世民说:“此时我会召集秦府的智囊进一步讨论。”封伦走了之后,虽然此人杀气腾腾,世民却觉得这个人是为他好。不久之后,秦府的智囊们悉数到场,大家聚集在银安殿,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入座之后,世民就把尉迟恭天下和解之计说了,房、杜二人没有说话,长孙无忌说:“大王,当年谋害大王的事主如魏征、王圭之流还活着,何来天下和解?”
世民笑着说:“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把他们给忘了,这样人该如何处置呢?”长孙无忌不加思索的说:“此等十恶不赦之徒当然应该诛杀。”世民看着房乔说:“房先生,彼此玄武门之役,完全是仰仗着先生的谋略,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还希望先生指点迷津。”房乔拱手说:“大王一心求才,乃社稷之福,只不过魏征、王圭二人是皇嗣生前的亲信,对他们有知遇之恩,我担心他们不能为大王所用。”世民点点头说:“先生所言有理。”杜如晦说:“我听说魏征这个人非常自大,在皇嗣面前毫无人臣之礼,如果此人归入大王的帐下,只怕是不好驾驭。”世民笑着说:“温顺的马儿和烈马各有用处,烈马未必就不是好马。”一听这话长孙无忌赶紧说:“大王,魏征不是烈马而是毒蛇,你家兄弟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拜魏征老儿所赐,此等匹夫,应该立即诛杀,希望大王不要迟疑。”
世民突然抬高声调说:“尉迟敬德何在?”尉迟恭赶紧说:“臣在。”世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你来说一说,要如何处置这二人?”尉迟恭说:“魏征威胁到了大王的性命,乃我生平最恨之人,恨不得将这个老匹夫碎尸万段。”听的长孙无忌、房乔、杜如晦频频点头,尉迟恭进一步说:“不过若求天下和解,就应当赦免这二人,大王想想看,如果这两个人都能够免死,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必逃命了。”世民说:“你说对东宫和齐王府的旧人我应该量才录用,魏征和王圭可都是大才,我该如何使用他们呢?”尉迟恭说:“大王只需要保全他们的富贵,其他人就会愿意出来辅佐大王。”长孙无忌再也听不下去了,说:“大王,如果谋害大王的人都可以得富贵,那些忠于大王的人又当如何呢?”
世民说:“今日我们只是讨论,并不一定要有个结果。往日我们一起打天下,今后我们这些人就要一起治天下了。打天下很难,治天下也不易。我们都要勉励自己减轻百姓的负担,让天下人都有一份体面的生计。”大家走后,世民把房乔留了下来,说:“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思,告诉我该怎么办?”房乔说:“秦府的很多人与大王并不同心,他们觉得如今大王得了天下,秦府的人就该共享富贵,怀着这样的想法,大王一定不能实现生平所愿。”世民说:“先生果然知我,尉迟将军天下和解之计甚合我意,只是我还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做这件事。”房乔说:“大王相信臣,臣不敢不据实相告,这件事由臣来做是不合适的。当初臣穷尽各种计谋帮助大王击垮了对手,臣是他们最恨的人,他们也是臣最恨的人,二者如同水火,请大王另则贤良之臣来做这件事情吧!”世民说:“先生如此坦诚,是真正的股肱之臣。”
玄武门之役发生之后,作为皇上最重要的亲信裴寂的处境就变得非常的尴尬了。这一天他又一次来到太极宫,很显然玄武门之役对皇上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但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表情凄怆,眼睛里却再也流不出泪水。裴寂上前行礼,皇上叹口气说:“你把尚书左仆射的位置辞了吧!”裴寂一脸不情愿,皇上说:“但你应该辞掉尚书左仆射的位置,我也会退位,让二郎他们这些人去折腾吧!”裴寂说:“皇上,臣不甘心,臣不能让武德朝就这么完了。”皇上冷笑着说:“没有武德朝了。”裴寂说:“可眼下秦王并没有让皇上退位的意思。”皇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还需要人家把话挑明吗?你要识时务知进退,听我的话没有坏处。”
裴寂说:“皇上,我听说秦王已经采取天下和解之计,即使我曾经支持过建成,他也不会跟我计较。”一听这话皇上瞪圆了双眼,用手指着他的脸说:“你可别忘了刘文静是怎么死的?”裴寂说:“那可是皇上下旨杀的呀!”皇上说:“我是他的老子,他能拿我怎么样,可你就不一样了,他会把所有的气都出在你身上。”裴寂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皇上一定要帮我。”皇上说:“你可曾记得当初世民也是苦苦哀求,可还是心一横杀了刘文静。”裴寂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皇上说:“如果你能够识时务,交出尚书左仆射的位置,我就有办法保全你的荣华富贵,我还能让你继续留在长安,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是完全出于一番好意,你可不要听不进去。”裴寂叹一口气说:“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还有什么可拒绝的呢?”明日朝会,裴寂请辞,皇上给了他一个特进的身份,允许他继续留在皇帝身边当差。
不久之后,秦府派人给皇宫送来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皇上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秦琼为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恭为左后候大将军,萧瑀为尚书左仆射,房乔为中书令,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封伦为尚书右仆射。皇上立刻用主笔在上边批了一个准字,不久之后皇上正式下旨,册立世民为皇嗣,长孙氏为皇嗣妃。册立皇嗣的仪式在太极宫武德殿举行,皇上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下面发生的每一幕,一副慈祥与欣慰的表情。仪式结束之后,来到后宫眼泪夺眶而出。裴寂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了这一幕,说:“皇上,事情已经发生了,徒劳悲伤没有用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皇上说:“悔不该立建成为皇嗣,你说皇帝那个位置真的就那么吸引人吗?为什么千百年来一直要为此骨肉相残?”
裴寂坐下来看着皇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皇上接着说:“朕做梦也想不到当初发生在文皇帝身上的事情会发生在朕的身上。”裴寂说:“皇上,许多人都说世民与当初前朝的太上皇非常相似,其实二者之间还是有很多的不同。”皇上眼皮都没有抬自顾自的说:“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同呢?我真的担心大唐也会二世而亡。”裴寂说:“相比于在扫平环宇的战争当中,世民的功劳十倍于当初的太上皇不止。在攻下南陈之后,纳萧皇后为妃,而世民打下那么多地方,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皇上摇摇头说:“你可能忘了,在秦府之中就有一位隋朝的公主。”裴寂说:“与之相比,前者更胜于文辞,而后者更胜于武略。”皇上说:“隋朝之所以灭亡,与当初太上皇好大喜功有很大的关联。”
裴寂说:“皇上,只要老臣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扶保大唐,不重蹈隋朝的覆辙。”皇上白了他一眼说:“你还是算了吧!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还能听得清你说的话。”没过多久,秦府的团队平移到了东宫,不过皇嗣的府邸亲王的府邸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苗怀仁和他的家人没有办法继续跟世民住在一起了,为了能够方便让苗怀仁来东宫做事,世民让人帮助他在皇城附近的平康坊租了一处房屋。这个地方位置极为特殊,出入的人员成分非常的复杂。苗怀仁被安排的这个地方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要以此地为窗口,了解长安一些重要人士的动向。刚搬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不知道如何跟左邻右舍相处,同时又担心疏远了与世民一家之间的关系,但是父亲说:“这件事是注定要发生的,如今的皇嗣不是昔日的秦王,我们必须更加重视规矩,不能给皇嗣的脸上抹黑。”
因为担心世民秋后算账,一连数日裴寂坐卧不宁。他派人盯紧了魏征的住宅,看有没有人去拜访他。可一天一天过去了,既没有人去抓捕魏征,也没有消息说不再追究魏征的罪责。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刀子老是悬在脑袋上头,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而此时的封伦已经深得新皇嗣的信任,经常被叫去谈论治国之道,似乎已经把他当作是心腹之臣。在裴寂看来,封伦是典型的小人,之前劝皇上杀掉秦王,玄武门之役发生后,转过来又劝秦王要对建成和元吉留下来的旧人赶尽杀绝。一个人造孽如此了,却能够得到前后两位国君的信任。傍晚,裴寂在陪着皇上吃饭的时候,把封伦的事情说了。皇上笑着说:“你还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从晋阳起兵到现在,你与世民的意见每每相左,你怎么能指望他能听得进去你的金玉良言呢?至于封伦这个人,你不要搭理他,世民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善茬,他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现出原形。”
无论皇上怎么说,裴寂从始至终都不拿自己当成是局外人。魏征在家里越等心越慌,一边踱步一边说:“秦王的心思真是让人很难猜得透,他到底是要杀我还是要用我呢?”夫人在一旁说:“你现在就像是被猫抓住的老鼠,不玩儿够了,人家不会咬死你。”说的魏征心头一紧,转念一下又说:“不会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相面的先生给我说过,说我将来一定会是一位著名的贤相。”夫人说:“你还是听我的,咱们赶紧逃命去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了魏征的住宅。见到魏征,士兵们退后一步,一位军官来到魏征的面前,拱手说:“奉皇嗣殿下之命,特意来请未夫子去东宫问话。”这个时候夫人一脸紧张,说:“我让你逃你就不逃,现在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魏征抓住她的手说:“要是我没有办法回来的话,你就一个人走吧!”夫人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魏征那厢里已经动身,世民在东宫的显德殿静静的等候魏征的到来,秦府的家将和谋士如今都成了朝廷的重臣,魏征步入东宫之后,果然发现今日气氛大不相同。进入显德殿之后每个人都对他怒目而视,魏征心里想横竖不过也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昂首挺胸来到世民的面前,立而不跪。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有一个声音大声呵斥道:“大胆魏征,见到皇嗣殿下还不跪下。”魏征没有理睬,就在这个时候,两位身披重甲的壮士冲上来要按到魏征,世民却示意他们不要过来。他端坐在那里不怒而威,阴森的目光让人不寒而。魏征仔细的端详着这个人,想要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世民大声说:“魏征,我们本是和睦的一家,自你来到长安之后不断挑唆。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惨祸,你知罪吗?”魏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世民居然会这样质问他,于是心平气和的说:“皇嗣殿下若是听我的话,今日这一场惨祸就不会发生。”世民冷笑着说:“我听说你是建成帐下的忠臣,听说你多次犯颜直谏,现如今建成与元吉故去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有为他们而死呢?”魏征平静的说:“我当初我多次进谏而且帮助他积极谋划刺杀秦王,我已经尽了人臣的本分,所以无需为他们而死。”世民说:“忠臣就该像你这样吗?”魏征说:“我不是忠臣,我是良臣。”话音未落,现场发出一阵哄笑,魏征说:“所谓忠臣,没有办法为主上解除忧患,只知道主死臣死。古往今来,每一个崩溃的皇上都有一些忠臣为他而死。相比之下,良臣更为难得,因为良臣只有英明的主上知他用他,而良臣反过来又能辅佐主上成就一番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