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忙站起身来，杨逍也无意引别人旁观，从善如流的放开她。　　二人来到船头，驻足观望。湖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是怎么了？”晓芙奇道。　　艄公在一旁道：“今日有选花魁大赛，听说请了许久不曾露面的依依姑娘出山做评委。很多富商云集于此，便是要一赌江南第一美人的风采！”　　“这依依姑娘既是花魁，扬州又是富裕之地，富商要见砸钱便可，还不容易么？”　　“姑娘有所不知，若是旁的美人那自然易见，可这位姑娘是美艳动人，号称江南第一美人，有倾国倾城之姿，最重要的是兰心蕙质，绝代才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手书法有二王风骨，精通诗文，有三苏之才。”　　“这么厉害！”晓芙有些跃跃欲试，她吩咐道：“你把船划近些让我也见识下到底是何等人物！”　　“好咧。”　　随着画舫的靠近，晓芙看到有十个大箱子排成一溜，码的整整齐齐摆在一座小楼前。　　有仆从在一旁喊话：“姑娘，我家老爷略备薄礼请出来一见。”　　说着仆人一一打开，灯火的照耀下金光闪闪，竟是满满十箱子金子雕刻的花，翡翠做叶，花朵精致典雅，栩栩如生。　　晓芙不禁咂舌，一时仇富感爆棚：“难怪人常形容盐商舆马之华, 宫庐之侈, 封君莫之过也。真他妈有钱！”　　杨逍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不悦道：“怎还说起脏话来了，女子德、容、言、工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晓芙送他个白眼，挺胸抬头昂然立于船头之上不屑道“谁去学那劳什子，三纲五常是皇帝老儿用来牧民的，三从四德，是男人研究来自嗨的，说到底都是上位者用来奴役下位者所创造的理论依据，谁信谁傻子。”说到这里自己被自己忽悠的有种使命感充斥全身高声道：“我辈乃是解放思想，开拓创新的新一代接班人，怎能被封建思想束缚住！”　　杨逍看着她缓缓道：“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可是大道正统！”　　晓芙负手而立，冷哼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好，好一个楚狂人，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呀。”他嘴上虽如此说，眼中却满是激赏，拍拍晓芙的肩膀欢喜道：“我观你与我西方圣教有缘，不如改换门楣如何？”　　“少来这套，我又不是法宝，你也不是接引，谁跟你有缘。”　　杨逍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你这种天生反骨之人实在不适合混迹在名门正派之中，伪装很辛苦吧，我猜你这凡理论怕从未敢与旁人提起过。”　　“才不是！哼！”晓芙嘴上虽不认，心里却不得不点头，这种跨时代言论就是最宠爱我的亲爹最宽厚老实的贝师姐知道了怕也会惊吓过度，立刻找个巫婆来驱鬼，焉敢跟他们分享，唯独杨逍，他不犯贱时到可当一知己，什么话都能与他说得。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人生难得一知己，可直抒胸臆，很是畅快！　　听杨逍又道：“国家经费，盐利居之十八，而淮盐独当天下之半。像这种大盐商自然有钱。自管仲建立了食盐民产官收的官营制度之后，古往今来一直如是，到了我朝采取行盐法，商运商销。”　　“什么是行盐法，我只常听人说商人卖盐手里要有盐引是否与此有关？”　　杨逍笑道：“怎么你对这些也感兴趣？”　　晓芙点点头，怪模怪样行了个书生礼：“很是好奇，我长这么大除了习武就是学些刺绣女戒之类的，对这些民生方面的东西到不甚了了，不知杨兄是否能与晚生解惑？”　　杨逍撇嘴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把好好的苗子都教成不食人间烟火只一味卖直迂腐的二傻子！”　　晓芙歪头看他不悦道：“喂，说归说，不带人身攻击的。”　　杨逍摇摇头继续为她解惑：“行盐法是整套的一个流程，盐商必须先到盐运司交钱购买盐引, 然后凭盐引支盐、运输和销售。换句话说盐引就是一种凭证, 一张盐引可以支盐400斤。商人从场仓支取食盐，然后去两淮盐运司设置的某些批验所验证盐引是否真实, 盐袋有无超重, 有无夹带私盐。商人在运输过程中引、盐不能相离, 否则即以私盐治罪。除盐引外, 商人还必须携带“水程”,也就是运盐路线的凭证, 这是在买盐时说明销售地点并由盐司发给的。盐运达目的地后, 由所在地方官查明盐引、盐袋数目、号名, 与“水程”相符, 方许贩卖。盐已销售完毕, 商人必须随即退引, 限五日赴所在官厅缴纳, 并将“水程”同交, 若违限不缴以私盐罪论处。商人退引后, 地方官随即涂抹, 每季申解盐司收管 。”　　晓芙点头道：“那盐引丢了不就算贩运私盐了么，岂非大祸临头，我听说朝廷查私盐查的很重。”　　“正是，朝廷特设两淮都转运盐司使，整治盐法，诸犯盐者，徒二年，决杖七十，财产没官。不过就算盐法如山，盐务机构也比宋时更为健全，但私盐却无法杜绝，朝廷屡禁不止，时而泛滥，如今是越演越烈，很多盐户为求自保聚众为伍。我观如今两淮情形，早晚因私盐泛滥而酿成官逼民反的灾祸。”　　晓芙不禁在心里翘起大拇指，真乃神人也，十年后张士诚不就是私盐贩子聚众造反，短短几年间迅速占领江南地区，后自封吴王。不禁感叹道：“盐业竟成一患！”　　“正是。至元二十六年盐价提高到每引25两银，武宗至大二年又涨至50两银，仁宗延佑元年又提价50%，而食盐户买盐时的零售价，要比官定批发价高8至10倍。”　　“那不是高到老百姓买不起盐？”　　“所谓官盐苦价高，私鬻祸所婴。老百姓买不起官盐，私盐如何可禁。再有盐户为专门户籍，世代产盐，不得改业。两浙盐区灶户牛马于盐，男子妇人，若老若幼，夏日苦热，赤日行天，则汗血淋漓；严冬朔风，则履历霜蹑水，手足皴裂，苦不堪言，更别说盐商官吏联手谋私，大盐商有钱有权去操作贿赂，却苦了小盐户，这些人只好铤而走险贩卖私盐，为了自保，结而成党，屡禁不止。加之当今土地兼并严重，富者愈富，贫者欲贫，大家收谷岁至数百万斛，而小民皆无葢藏，出事是早晚的事。”　　“杨逍，你懂这么多，是不是…”　　杨逍将食指放于唇边，眨眨眼，做了个静声的手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晓芙点点头大感佩服，不愧是造反派的狗头军师，果然有两把刷子。　　“出来了，出来了。”　　在周围人的叫喊声中，船舱里走出来一位女子，白纱覆面，身段窈窕，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美人没有理会那富商，自有仆人前去推辞。　　她环顾一周，将视线定在杨逍身上。　　“她在看我们耶，可惜看不见面容。”晓芙拽过杨逍腰带上的玉佩迅速掷出。　　“小姐！”女子身边的侍女上前一步便要替她隔开，女子将手背于身后做了个隐蔽的手势，那侍女马上收回迈到前面的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叮”的一声，面纱被玉佩挂落，飘然而下，一张绝色容颜现于人前。　　这不是燕春楼上的女子么，不，不一样了，虽是同一个人气质却截然不同。那时见她虽是匆匆一瞥，只觉芳容丽质，妖娆妩媚，如今却是清清冷冷，气质若空谷幽兰，皎皎如空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即也。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者她的艳丽为谁而开？　　依依也在看对面画舫中的女子，想到刚才她自然而然的去解左使腰带上的佩玉，而男人也没有阻拦，她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弯腰捡起玉佩紧握在手中，棱角硌得生疼。　　待船靠稳，侍女走来扶着她上了小楼。　　楼里的妈妈迎出来满脸堆笑：“这是特意为姑娘准备的秀楼，从后面辟出一块清净地，刚盖好的，姑娘一来，咱们这儿是蓬荜生辉。”　　依依身边的侍女道：“多谢妈妈安排，姑娘一路行船劳顿，要休息了，任何人要来拜访麻烦妈妈帮忙推拒了吧！”　　妇人停住了脚步目送他们上楼连声道：“是是，老身晓得了，姑娘尽管放心休息便是，我今晚必定安排好护卫。”　　二人来到卧室，对镜卸钗环。　　侍女莺歌看着镜中之人怜惜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小姐这几日来茶饭不思，又是何苦！” 　　依依看着镜中羞花闭月的容颜又想起俏立于画舫中的女子，缓缓地抚上自己的面颊：“来之前我还好奇是何等钟灵毓秀的佳人让他能萌生娶妻的想法？”　　莺歌撇撇嘴接道：“如今看来也不过日此，长的虽说还算清秀可是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完全就是个黄毛丫头，左使的品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依依神色不属，喃喃道：“就是因此才更可怕！”　　莺歌不解：“为何？”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有何可惧？只怕左使爱的不是她的皮囊而是她这个人，我纵有千般手段在左使面前又能如何？”　　小姐的眼神空荡，声音缥缈，感觉死气沉沉的。她打了哆嗦，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忙劝道：“左使就算娶那丫头为妻，小姐这么多年的追随，他不是不知，纳小姐为妾总不为过吧。小姐所求也不过是常伴左使身边而已，难道那小丫头还能阻拦。”　　“就怕为大妇所不容。”　　“就凭她纪晓芙？就算如此，想要娶小姐的人从临安能排到这扬州来，既然左使不识金镶玉，小姐何不另觅良人？”　　依依没有回答，看着外面惨白的月光喃喃低语“愿化浮云随风散,不做人间寂寞魂。”　　莺歌心头一颤，不禁想到本朝扬州名妓郦云红不为大妇所容，在赵孟頫回京的前一天，殉情自尽。　　她连忙呸呸几声：“小姐勿要说这种丧气话，就算她纪晓芙是个妒妇，想要吃独食，左使也不会这么无情的。”　　“他若是对谁都有情，也不是我爱的那个杨郎了！只可惜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终究未能让他对我动情，我自问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缘分二字当真无情，纵使有缘常相伴也未必有分共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