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声挂断了电话。
但同样的号码很快又打了进来,并且锲而不舍。
傅闻声有点无奈,他看了一眼,终于拿起了手机。
“喂。”
一点多余的黑色墨水悬在钢笔尖,是笔身之上的海洋,所有分散的个体沿着细纹一样的轨迹汇聚,“滴答”一声,落到干净的水里,弥漫,污染。
傅闻声开车往蔷薇小区赶,耳朵里别着蓝牙耳机,没有挂断电话。乾和之一直在电话那头哭,说话断断续续又颠三倒四。
还差一个红绿灯就能赶到的时候,他先一步听到了警车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放松,又听到耳机里刚有平息苗头的哭声忽然变响,接着是颠簸,一阵“哐啷”作响,声音变得遥远又杂乱。
他远远地看见了密集的人群,有些冒险地直接把车开到了边上,几乎贴着最外圈的观众停了车,然后从人群中拨开一条路冲到中心。
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体被穿着深色制服的人押着跪在水泥地上的画面。那人身上血污和脏污混合着,衣服破烂,好几块皮肉外翻。
往地狱走过一遭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狼狈程度。
傅闻声快步走到几人跟前,他听见呜呜的哭声,看见掉在不远处的手机,才确定眼前的血人是乾和之。他在呵斥和议论声中主动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请求先把人送到医院去处理伤口。
乾和之的头被制着,不能动弹,但听到了傅闻声的声音,然后哭得更厉害了,呜呜的,好像含混地在叫傅闻声,又好像只是单纯在哭。
傅闻声脚尖动了动,乾和之的手臂就被押得更牢,哭声跟着暂停了一瞬,疼极了以至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似的。
傅闻声没有再动。
年轻警察用设备扫过傅闻声的证件,语气中带着惊讶,“大学老师啊,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还认识这里的人?”说完看向一旁的同事。
后者询问过报警人具体情况后走回来,“就说看到他浑身是血,其他什么也不清楚,什么杀了人了都是猜的。”说完又抱怨了一句,“让签字还不愿意。”
“不签字怎么行!”警察一把抢过同事的记录本,冲到人群里去找那个报警人,“不光签字,一会儿你还得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做笔录。”
“我不去警察局!”
“你为什么不去?”
“去警察局晦气。”那人摇头摇得两颊的肉都在晃,“反正我不去,要去你找别人去。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报警了。”
唯一还在做正事的,也是看起来最沧桑的一位,翻了翻傅闻声的信息,犀利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眼还在哭的乾和之。
“我们先去医院,老师和我们一起。”老警察拍板,然后对身边的人交代,“老张,你带大明和小李先去,我们一会儿来。”
等乾和之做完检查,处理过伤口之后,时间已经是半夜了。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在手脚,缝了针,另外还有鼻骨骨折,脑震荡,烫伤和其他一些小伤口。
“这个情况呢,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老警察带乾和之做完笔录,“后续可能还会需要你们,配合我们的这个调查工作,电话记得接啊。”
警察离开后,医生找到他们,“他的情况我看过了,回家养伤也可以。医院人多,休息也休息不好。两天之后来把海绵拿掉,然后过差不多一礼拜来拆线。”
傅闻声于是推着坐着轮椅的乾和之从急诊部出了医院,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至少现在没有,就对刚从瞌睡中醒来的出租车师傅说,“去周密园。”
师傅被乾和之的惨样吓得差点跳车。
乾和之的伤口经过包扎,两只手变成两个白馒头,两只脚也是。车子到了111栋门口之后,傅闻声先从后备箱把轮椅放下来,再从副驾驶把人抱出来。
乾和之乖乖地缩在傅闻声怀里。
傅闻声用指纹开了门。
曾经由他亲口赶走的人,又被他亲手抱回了家。
人生。
傅闻声把轮椅留在了院子里,抱着人进屋,然后在玄关处打开了别墅上上下下的灯,才把乾和之放到沙发上,自己进了厨房。
刚才车开在半路上,乾和之的肚子就在咕噜噜地叫。傅闻声问了一句,乾和之呆愣愣地回答说,他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傅闻声煮了点粥,放到餐桌上,然后走到客厅,抱起病患,往餐厅走。他发现乾和之的目光落在阳台上,那里除了两件没收的衣服,也没什么别的。
刚出锅的白粥没有味道,米粒还有一点夹生。
乾和之不方便用手,傅闻声就用勺子喂他,没有喂饭的经验,所以半道上总是掉两粒米,导致乾和之那本来就不能看的衣服变得更脏了。
乾和之自己给自己呼呼,最后喝掉了一整碗白粥。
傅闻声把碗往前一推,却没有立刻起身,盯着乾和之看了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我帮你洗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