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醒啦!”
栗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身粗布衣衫,农妇打扮得妇人,正热切地看着自己。
她打量自己身处之地,她正躺在一条长长的土炕上,土炕被烧的热烘烘的,烘得她浑身酸软。
这是,怎么回事?栗浓忍着头痛回忆起来,旌及要走了口粮,自己与旌及分道扬镳后,一路赶往不东州。结果冻饿交加,十分疲惫,便在一块有小柳树的闲田里歇了歇脚,再然后,她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
“来!喝点水!”大婶热情地用粗瓷黑碗给她端来一碗热水。
栗浓喝完一碗水,嗓子舒服了一点,立刻下炕,抱拳道:“多谢婶子救命之恩。”
“这是干啥!”大婶赶紧把她扶起来,招呼着让她往炕上躺着:“啥救不救命的,太言重了!”
“若不是婶子您把我捡回来,我恐怕已经冻死了。怎么不是救命之恩?我来日一定会尽全力报答您的。”
大婶摆手笑了笑,道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一头扎出去,去给她弄点吃的。
栗浓打量这这件屋子,屋里整洁而朴素,一张大炕占了一半,出了炕以外,就只有一个木头大立柜,用的时间久了,没了木头本色,黑糊糊的两个烛台扔在窗台一角,尖头用草纸裹了起来,上面老厚一层灰,应当好久没有用过了糊窗的纸破过,用不同色的纸草草糊了一层挡上,上面还贴了一张有些褪色的窗花。
节俭,或者说不富裕。
让栗浓感到疑惑的是,炕上只有一半铺了褥子,另一半空着,反倒在炕脚躺着一个卷好的铺盖卷儿。
栗浓才有了点猜测,便见有个小孩躲在门帘后偷看她,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大概六岁左右,梳两个小揪揪。栗浓对她一笑,招手把她叫了过来。她往自己袖子里摸了又摸,终于抖搂出一小块她攒着舍不得吃的糖来,她递给她:“吃吧。”
小女孩欢喜又怕生,接过糖,仍躲到门帘后去了。
栗浓觉得她可爱,便哄她:“你生得好生漂亮,头上的小髻,是你娘亲给你梳的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栗浓说:“你娘亲手真巧。你不吃糖吗?这糖可好吃了,姐姐帮你剥开好不好?”
小女孩本来因为栗浓昏睡不醒,比较害怕栗浓,现在倒是感觉她很亲近,想了一想,蹭了过来。
栗浓喂了她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春。”
“我叫阿浓。阿春乐意叫我姐姐也好,叫阿浓也好。”
阿春笑得眼眯起来,她估计在想,真是个奇怪的大人。
栗浓捏捏她的脸,婶子就在这时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进来了,看到阿春和栗浓玩的挺好,她笑得也更开心了。
她将稀粥递过来,大手一张,原来手中还握着一个鸡蛋,阿春一见鸡蛋,眼睛都亮了。
婶子道:“嗐!都是打仗打的!只能将就吃些了!”又看了栗浓一眼,栗浓这大半年来,因为生病和挨饿,消瘦得已经不像样子更因为脸上手上的冻疮,显得分外病弱。
大婶叹了一口气:“这要不是打仗,婶子我能给你烙车轱辘那么大的饼吃!都是杀千刀的幽州人,打打打,打他娘的脑袋!”她又软和了口气,满眼同情地对栗浓道:“你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晋阳。”
婶子低头想晋阳是哪旮旯。
栗浓捧着粥碗,虽然已经饥肠辘辘,但忍了忍,没有喝,而是问道:“婶子,打仗打到现在,耽搁春耕了吗?”
婶子一愣,眼神黯然。显然,耽误春耕了。耽误春耕,今年秋冬很可能没饭吃。
栗浓叹了一口气,顺着问道:“婶子,我也走得迷糊了,不知道你们这是不东州的哪个州郡?”
婶子说:“我们是孙家村,孙家村上面是榆城。”
榆城。栗浓记得,榆城在不东州南部,奋勇抗争了三四个月,至今还没沦陷。
栗浓道:“与其他地方比,榆城已经算幸运。听闻北面有被围了半年的地方,都已经杀人来吃肉了。”
窗外传来几声狗叫,栗浓偏头听了两声,真好啊,还有狗叫。
“有什么好的。”孙大婶黯然地摇摇头,长出一口气:“死了那么多人,弄得好好的小伙子个个缺胳膊少腿的。都是瞎折腾!”
栗浓一怔。
“我早都听人说了,叛军不会来村子里抢劫杀人、不会抢女子,也不会把人肠子挑出来。造反将军是咱们自己的将军,又不是什么异族人。咱们投了降,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就连榆城城守都投降了,那姓刘的不过是个乡豪,还真把自己当能人了!非要打仗,唉,非要打仗!赢也就罢了,看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个大婶,居然和被席若泽洗脑的晋阳军一个想法不如投降。
不过,从“姓刘的乡豪”和“看现在是什么样子”可以得出,现在榆城主事的,不是朝廷的城守,而是个乡豪而且现在榆城的情况不太乐观。
栗浓没说话,一口气喝完了粥,低头剥鸡蛋。
阿春两只眼睛都长在了鸡蛋身上,栗浓问她:“吃蛋白还是蛋黄?还是……一人一半?”
阿春的眼睛又一次亮了。
孙大婶难得笑了一笑:“鸡蛋蘸酱,越吃越胖!”
栗浓把鸡蛋让给大婶,大婶却不吃,转身出去喂鸡。
栗浓本想再问问她榆城的状况,却听见她一面喂鸡一面恶狠狠骂人:“头上是谁当家,只要不缺一口吃的,还不都一样,折腾个什么劲儿,穷折腾迟早折腾没了!阿栋那个臭小子,成日胡闹,调皮捣蛋,非要去什么什么应征,真是不清楚自己的斤两!”
……
孙大婶怎么对战争这么反感?她绝对是大好人,把晕倒的她捡回来,还拿自己都舍不得的鸡蛋给她吃,心地善良。
栗浓想到什么,看了一眼阿春,问道:“阿春,阿栋是谁?是你爹爹吗?”
阿春舔着粘在牙上的蛋黄屑,摇头:“是哥哥,不是爹爹。爹爹去给阿春买花布做衣裳了,哥哥也要去。”
“买花布”,应该是孙大婶骗阿春的。孙大婶那么激动,估计是因为,她丈夫上了战场,儿子也将要上战场。
外头传进一阵非常欢快的狗叫,骂骂咧咧的大婶忽然停了,小声嘀咕什么。
阿春小口吃着鸡蛋,瞥见门帘一动,便喊:“爹爹!”
进门的是一个高瘦黝黑的少年,摸了一把阿春的头,一眼看到了栗浓,对她一笑,一口洁白牙齿:“诶?你醒了?”栗浓笑着点头。
孙大婶嗔道:“这孩子,一听见门响就爹爹爹爹的,你爹回来还早着呢,就这么想你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