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若泽这促狭鬼。
这话一出,栗浓认定了他在开玩笑,不再当真。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帐内一时安静下来。
他这个人真真假假,时不时发发疯,放羊的孩子是说瞎话说得没人相信,席若泽不同,席若泽是真假混杂,大多数都是假话,信不信由你。
他这回说的“一箭穿心”,倒是挺吓人的。
栗浓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说不出。席若泽说过,知道一个人的想法,便可以操纵对方,可她从来都看不透席若泽,从来不知道他想什么。
栗浓偷偷看了席若泽一眼,席若泽眼神微微放空,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忽然蜡烛猛然一抖,帐外传来一阵喧嚣,战马的嘶鸣声贯透长夜,紧跟着一个粗犷的男声大叫道:“杀啊!”
偷营。
这次的动静这么大?
栗浓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匕首,阿及抽出长刀,席若泽定定无声,看着门处。
难道……这就是时机吗?
毡帘猛地一动,跳进来一个大宇的士兵,手拿一把巨大的陌刀,一刀可将人劈成两半,他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选来偷营的士兵都不是一般的士兵,而是将军骑下精锐组成的敢死队,战斗力不可小觑。
阿及的刀快的看不清楚,栗浓的兵刃是短刀,近身搏斗,一寸短一寸险,贸然上去也是吃亏。她挡在席若泽面前,先按兵不动。
大宇的士兵胳膊上着了一记,渐渐落了下风,栗浓这时才感觉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纠结复杂,她当然不乐意看到这个士兵被杀死。可是,当阿及毫不犹豫地割了对方喉管时,她也只是心里一揪,终究没有阻拦。
那个士兵的尸体委在地上,流出的鲜血汹涌着蔓延开去。这次离得距离太近,栗浓能清楚地看到他仍在跳动的太阳穴、翕张的嘴唇。
一霎时间条回拨,她想起那个买饭的大哥,又想起在晋阳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们,想起他们靠在肩头的遗言,想起他们被砍下的手臂、头颅,被割掉的耳朵甚至直接被从肩膀下刀,像竹子一样一直被破到肚腹,肠子流了满地。
她想起自己夜夜的噩梦,她没有怕的人,除了顾临川,顾临川明明不是敌方,她却时常梦见他化身对方将领,马踏之处,血流成河梦见顾临川砍下她的手指,像削胡萝卜皮那样削皮……
她头皮发麻,用手抱住头,手指穿进头发里,却摸到满手指的汗。
外头喊杀依旧,栗浓胸口剧烈起伏,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她定定地看着席若泽,沉声静气道:“我要离开了。”
席若泽用深潭春水般的眼神看着她,他道:“是。你该离开了。”
旌及任凭剑尖滴血,不去理会,他沉默地立在门口,看向这边。
他也要离开了。
席若泽拉着栗浓的手,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掀开了毡帘,营帐间敌方的骑兵穿梭自如,见人就砍西面天空一片火红,应该是粮仓被烧的红光映亮了天。
席若泽有条不紊地指示:“今夜袭营,肯定会有不少的士兵被吓破胆,趁乱逃跑。你们骑上我的马,往西面跑,西面有座小山,可以先在山里躲两天避过风头。”
本来他嘱咐的话说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接下来不应该再废话,应该干脆利索,赶紧哄他们走。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才会直接带两人到门边来。
可话已说完,他反而婆妈起来,喉咙滚了又滚,想要不再废话,可看看栗浓再看看阿及,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傻,一个比一个轴,席若泽无法放心,开口絮叨:“栗浓,我教过你,知道人的想法就可以操纵人心,但是人心不是那么好操纵的。你要记住,保护自己就够了,别想着去陷害别人。”
“如果你想要继续参战,你便往不东州去,那里的几个南郡还没沦陷,打得很苦,而且至关重要。”
栗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放她走还不够?还要帮她?帮对方?她越发困惑。
席若泽却已经转头嘱咐阿及:“阿及,继续做好人,不要学我,做好人比做坏人要难。”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话,又道:“前段时候,我一直做噩梦的时候,栗浓,你对我说过什么?”
席若泽生病时,夜夜做噩梦,一夜里一半的时间喊娘,另一半的时间喊李维捷的名字。
他每每半夜时分因噩梦惊醒,挣扎着坐起来,就能看到同样被噩梦惊醒,苍白着脸,坐在床上不敢再入睡的栗浓。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话何。
在那种令人窒息的时刻,栗浓说过一句,她说
“原来对人最深的祝福,是祝他夜夜有好梦。”
席若泽于是苍凉地一笑:“祝你们,夜夜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