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李维捷连开几日大会,讨论下一步作战计划。
确定的战略如下:南下,攻打陈风郡,阻断江南漕运,断了大宇南北粮运。
向丰殷推进,拿下丰殷周边郡县,一步步逼近丰殷。
谨防西北防军。西北边军是最精锐的部队,因为吞勒趁机进犯而无法抽身,但眼下局势危急,朝廷一定会做取舍,大概率会让西北防军弃守西北,直接去攻打完全是李军地盘的河北老家。
主要大事就是这么三件。
怎么派兵遣将,派谁南下,派谁回大本营守家,派谁去打险关,还要李维捷细细掂量。
但所有的参谋与大将,都敏锐地意识到,李维捷现在非常倚重年轻的军师祭酒,席若泽。
席若泽从来都与其他谋士不同,他在开大会时保持沉默,大家激烈讨论,他只是仔细听着,适时地投个票,非要李维捷问他,他才会发表意见。
他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奇思,只是将方才大家伙说的话整理整理,判断利弊,斟酌损益,给出建议。
他于战术、战略上并不十分擅长,但是真的会算帐。
他脑子里好像有一本大帐簿,大家的计策记的清清楚楚,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李维捷总是乐意听他分析,更乐于采纳他的建议。
这就导致了,每次开会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大家伙一块听他说话。
这还是普通参谋吗?这都叫灵魂人物了!
要命的是席若泽还不爱抢功劳,他支持谁的想法,总是不忘了一直说某将军说得对极,绝对不把人家的功劳越过去。
这小伙子,这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李维捷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夸他夸的少了,邀他入帐帷密谈的次数与日俱增。
仔细想来,李维捷原先对他没有这么重视,之前里里外外的第一红人都是周军师,自打席若泽成功劝降了两千晋阳军后,李维捷对他明显改观。
劝降晋阳军,怎么看也算大功一件。当初大家一致认为晋阳军无法劝降,养着吧,白吃粮食,又无法为己所用斩杀吧,恐怕会坚定宇军抵抗之心与仇敌之心,更加不利。
而为何大家认为无法劝降呢?因为晋阳太守那人,太……太固执了。说起来也有几分家学渊源,这个晋阳太守吧,姓顾,顾临川那个顾。
他们家是个望族,说起来顾家,也是几百年的大族了,王朝换了一茬茬,他家一直是望族。算起来,顾太守算是顾临川他爷爷堂弟的二儿子的孙子……也就是顾临川是他小族叔,栗浓是他的族妹。虽然他已经年近五十,比顾临川还大十多岁,孙女也比栗浓大,但辈分是这么排的,也没办法。
他们顾家的人,都是一副臭毛病,顾太守宁死不降,一直想法设法自杀殉国,晋阳兵备一直不怎么样,这回是临时募兵,一帮新兵不过跟了他两个月,妈的张口闭口都是忠君爱国、乱臣贼子,听着就脑袋疼!在席若泽出手之前,周军师给出的建议是放这帮新兵回家,各找各妈。大家已经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但又害怕这帮人不死心,纠集起来,继续抵抗,故而僵住了,一时无法决断。谁晓得,竟然叫席若泽成功劝降了,满营军士都引以为奇。
顾太守闻言,骂人骂道吐血,生生把自己一口好牙都咬碎了。更加积极地自杀。
李维捷一开始骤然把他拔到军师祭酒的位置,做谋士中的二把手,席若泽还颇有点德不配位,李维捷根本是存着点让他饱受攻讦、挫其锐气的心思。可事到如今,席若泽愣是凭本事坐稳了军师祭酒的位置,获得了老李的重视与信任,还白捡了一媳妇。
二把手太厉害,你叫一把手情何以堪?
周军师大为不快。
这不快的原因有很多,嫉贤妒能人之本性,周军师最烦恼的不是席若泽年轻能干,而是他想不明白,当日他鼓动席若泽要晋阳军的女俘虏,明明是坑他,怎么就忽地一转,让席若泽打了一套组合拳,直接平步青云了?
就是吧,他就是闹不明白,这个圈套怎么能一转再转,活生生转成了一把登云梯?
最可气就是席若泽每次见他都害羞一笑,就好像是他撮合了他和他媳妇似的。
真让人有生不完的闷气!
唯一的安慰就是,席若泽那个媳妇吧,不太省心,啊不对,太不省心。
这日照常例会,诸将却发现,李维捷将军的眼神一直往席祭酒身上瞟。诸将不解其意,也跟着瞟,瞟得席祭酒满脸通红。
除了坐在主位的李维捷和坐在席若泽右手边的周军师看得清席若泽右脸,其余人只看得到席祭酒左脸,故而不懂。
席祭酒白白净净的脸上,五道鲜红血痕。
李维捷一脸好奇,周军师全程憋笑。
其余人探头探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满军营都传言席若泽他媳妇是个女将军、母老虎脾气,且颇有几分拳脚功夫,貌似还很忠君爱国,天天破口大骂他们这帮反贼,天天和席若泽打架。看席若泽这样子,估计是脸上挂了彩。
啧,看来传言不虚。
好容易捱到会议结束,席若泽捂住脸,一头便往外面扎,李维捷却叫住了他。
李维捷带着席若泽回到了帅帐,摒退众人,悄声问:“这脸上是怎么弄的?”
席若泽道:“不小心跌的。”
李维捷完全不信,直接道:“我记得你说挑个好日子办事,是……明天是不是?媳妇还没过门,就打起来了?”
席若泽见瞒不过去,颓然地塌了肩膀,认了:“我听说她不吃不喝,就去看了看她,结果……”
“啧,”李维捷叹了两声,一脸八卦:“我听说,你那媳妇,挺能打的?”
“娇娇柔柔的,又哪里上得了战场?”
李维捷抿唇沉默片刻,他脑子里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钟无艳的形象。李维捷手底下大多是脾气暴躁的武将,一般都是他热心地去劝手下别打媳妇,对媳妇好点。
席若泽这个嘛……他不由得同情席若泽,试探问道:“老弟你……真不后悔?你年轻,不知道,好姑娘多的是,这个你要是不喜欢,趁着没成婚,还可变卦,老哥还能给你做主。”
席若泽忽而坚定道:“我不后悔。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真的不后悔,她并非多么暴躁之人,只是我们曾经分属两派,女子总是认死理,她一时不能放下成见罢了。待到日后,我相信会好起来的。”
他这么痴心一片,李维捷摸了摸下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一句:“罢罢罢,你乐意便成!”
席若泽沉醉地笑道:“我知道,她其实本性良善,内里温柔。旁人不懂得,大哥一定懂得,待到明日我带她来给大哥敬茶,大哥一见便知!”
李维捷哄着他,连连点头。
这时候,外面的侍卫忽地进来报,说席若泽的随从有要事寻他。李维捷便挥手令阿及进来,席若泽问:“有何要事?”
阿及偷看了一眼李维捷,不说话。
席若泽正色道:“元帅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及被唬得一哆嗦,只好道:“新娘子将嫁衣毁了。”
李维捷咳了一声,低头喝茶,装作啥也没听见的样子。
席若泽红涨了脸,压低声音说:“不是让你们把剪刀匕首烛台那些利器都收起来了吗?”
阿及缩着脖子,拧着眉毛无可奈何道:“收了,都收了!就连发钗都收了!新娘子她……徒手把嫁衣撕了。”
……
李维捷没忍住,被茶呛了一口,咳得停不下来。
席若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踉跄两步,才叫阿及扶着立好,道:“臣……臣先告退。”
李维捷忙不迭地挥手许了。
望着席若泽远去的背影,李维捷满脑子都是个膀大腰圆、貌若无盐的丑妇欺侮文弱俊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