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顾嘉树哄她:“这地上凉,别在这坐着了,行不行?”
栗浓看着他,眼睛闪了闪,默了片刻,她回避了这个问题:“我的卧榻枕下有一小节蜡烛,你将它取来吧。”
顾嘉树依言照做,站在榻前去找枕头,因为天黑,只能一寸一寸拍拍找找,猛地手下触到一只大甲虫,仿佛一只螃蟹。顾嘉树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忽然一下,被吓得心如擂鼓。
顾嘉树已然察觉到不对,他回看了栗浓一眼,只能模糊看到她的轮廓,如何神情全看不清。她静静坐着,非常平静。
顾嘉树将那大螃蟹一把抓起来,捧在眼前仔细辨认,原来是,原来是一只蝎子。
他竟有些想笑,他料想,这只蝎子,九成九有剧毒。
他将蝎子丢了,找到了她要的蜡烛,取了火折子点燃了,捧着回到她身边来,这次他能看清她的眼神了。
顾嘉树完全没有不忍卒读,姐弟二人有一个长久的对视,顾嘉树鲜少与人这么默契,他想,什么矫情废话,都不必说了。
栗浓道:“妆台上有一只菱花镜,你取来吧。”
顾嘉树又去了,这次回来的很快,他和她并着肩就地坐下,栗浓捧着蜡烛,顾嘉树举着铜镜,二人的脸都在镜中。
栗浓低低头,他也低低头栗浓偏偏脸,他也偏偏脸。
二人的眉骨、鼻骨、下颌骨,都极其相似。
顾嘉树长得秀气,然而一对剑眉,将男儿气概全揽了回来,他眼睛亮亮的,却有股混不吝,像个街上的小混混,这也是顾临川看他不大顺眼的原因。他对栗浓,算是难得的好脾气与好耐性。
而栗浓苍白阴沉,嘴唇上的干皮起了一层又一层。她整个人仿如枯萎了一半的山茶,残留的另一半也又脏又颓靡。
栗浓塌着肩膀,问他:“你说,我们长得像不像?”
顾嘉树答:“不像。我比姐姐俊朗很多,姐姐比我漂亮很多。”
“有人说我们长得像。”
“算她有慧眼。”
栗浓忍不住笑了起来,顾嘉树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
栗浓仰着脖子对他道:“你可否解开我的绳子?我的手被磨得很痛。”
顾嘉树没有丝毫犹豫,接过蜡烛来烧断了绳子。
他的确识趣,张嘴就来:“啊呀!这烛火晃得我眼睛痛!我要先回去了。姐姐,改日再叙!”
他毫不拖泥带水,起身而去。他原本以为,栗浓不会和他废话,不想翻窗之前,他竟然听见了一句
改日再叙。
栗浓周身一寸寸冷下去,她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套了两件厚衣裳御寒。幸得有顾嘉树的馄饨,要不然她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她举起将熄的蜡烛,慢慢回想这里的一切。
毒打,毒药,毒蝎。
一回来就被打、喝得药里有毒、自己差点被烧死、被陷害。
来到这个破院子之后,动不动就被捆住手脚饿个数日。
夜里还有毒蝎来床榻上串门。可毒蝎实在不是她的对手,她被捆着,还是能轻而易举碾死它。
对方要她死的心意,真是坚决。
她很好奇,那人究竟有多厌恶她。
追本溯源,没有别人可怨,都怪她自己,她当初,就不该回来。
因为没有见到顾若舟最后一面,就要杀了她,对吗?
那她到底算什么呢?
她就,到底算什么?
她们说她母亲卑贱,如何卑贱?是个胡姬。她又不明白,胡姬有什么好卑贱的?
她恐怕,真的不该姓顾。
初初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她的确难以承受,夜深人静,孤立无援,怎么会不偷偷哭一场?可时日一久,也就看开了。
不姓就不姓。她巴不得和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萧绘生迟迟不来,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她要去找他。
她只是想笑,大名鼎鼎的顾临川,只有这点心胸,只会这点手腕,盛名难副,令人作呕。
画的地图被烧没了,索性不管了。
烛泪滴手,既然说她纵火,她不真纵一回,怎么说得过去?更何况,顾嘉树不是爱看火吗?
栗浓抬手将蜡烛一抛,丢到垂地的轻纱帐帷上,帐帷遇火即燃,顷刻间火光一闪。
栗浓头也不回地翻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