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说到做到,开始老老实实喝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药太苦,栗浓喝得生无可恋,心情郁结,身体不见好转,竟然更加虚弱。
近来一股秋雨,天气骤凉,栗浓一下子病倒,又回到了高烧不退的状态。
崔夫人又日日来看她,见她总不好,崔夫人也憔悴了不少。闻听栗浓不爱喝药,她认定了这是她生病的原因,每天都要站在榻前看她喝药,药喝完才肯走。
她来时必定说一句:“今日瞧着精神好些了。”走时必定说一句:“好好将养着,改日再来看你。”她并不自称“娘”,中间哭哭啼啼谈她爹娘兄长,总之都是死去的人,听得栗浓越发窝心。
不知道怎么说,她总是说这些,非常不利于栗浓养病。
栗浓浑身无力,久卧病榻,骨头酸痛,真就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素来身体康健,从没有生过大病,本觉得生命长的看不见头,忽然这次病得几乎要死了,心里都怨是这破地方不吉利。
栗浓撑着下床,铜镜照不出来颜色,只照的出形状,镜中活脱脱是个鬼。
她瞧清自己样貌之后,不禁又害怕又绝望,萧绘生为什么还不来?她会不会真死在这里?
她疑神疑鬼起来,萧绘生收到了她的书信,绝没有不来的道理,要么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要么是途中遭了意外。
她想到这一重,难免不往更坏的境地想,越想越心惊,叫小姜给她换一身能见人的衣裳,想要求见顾临川,打听一下萧绘生的消息。
见面不是见面,乃是求见,却求不得。崔夫人道,顾临川公务繁忙,她们素来不去打扰的。安慰栗浓道,她会让顾临川抽空来一趟的。但顾临川始终没有来看过她。
栗浓不是蠢笨之人,懂得自己应该识趣些,可她惦念萧绘生,她在这里消息全断,书信石沉大海。她遂不知好歹地一再求见,退而求其次给顾临川写信……却都没有结果。
人在病中,总是格外脆弱,栗浓抱着小姜大哭一场,一病不起。
医者说她气血亏虚肝火旺盛,顾嘉树听见了信儿,各类药材送的更勤,他是顾若舟养大的,难为他不记恨栗浓,反倒牢记了顾若舟临终所托,对栗浓非常照顾。他只觉得栗浓太倒霉了,姑姑是很喜欢栗浓的,当时战乱,举家离京,栗浓在途中丢了,只有姑姑一直惦记着她,可惜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婆子们也不再敢克扣,栗浓真死了,查出来她病重时被苛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栗浓开始大把地掉头发。因为崔夫人最近时常过来的缘故,更多的人来抢露脸机会,翠意便是头一号,小姜不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偶尔为她收拾床铺的时候会被落发的数量吓一大跳,她看着栗浓,栗浓越来越像一具不死的骷髅。
她的精神也不好,清醒时总会问她:“我要死了是不是?”
小姜握住她的手回她:“不会的,相公已经让医者们换了几次药方了,听闻相公着人去请太常寺御医了,娘子会好起来的。”
栗浓是不信的。什么都不信。
这一日她睡得久了,醒过来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呆,而后坐到窗边去赏芍药。
那是一盆淡粉的重瓣芍药,花瓣密密层层的,花心紧攒着,栗浓拿指尖拨弄了一下花心,劈开一道缝,将花心里藏着的小虫子捉出来丢到窗外去。
她专心致志除虫,窗户支开了一道缝,应当是有人在窗外头廊下说话,听声音又是废话很多的圆脸婆子和瘦高个儿翠意,栗浓习以为常。
圆脸婆子道:“我看这位是快要不行了。咱们相公把宫里头的御医都请来了,就是不见好,吃药总没有成效,说是下午过来给她扎一扎针,看看怎样。这么费劲儿地折腾,恐怕是治不好了。”
翠意疑惑道:“也闹不清楚怎么回事,不就是风寒吗?之前被打的半条命没了都没事,这次着个凉反倒要死要活起来。”
圆脸婆子神秘莫测地嗤笑一声,道:“这种情况,估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
翠意没有应声,半晌压低声音道:“您是府里老人了,难不成当年那位姨娘怀胎产子时有什么异况?”
“那倒没有。只是那个姨娘啊,自个身体就不大好,五病三灾的,我们当年都说她是装病,胡肆里卖笑出身的,惯是有些讨男人欢心的手段的……诶,你个姑娘家,同你说这个做什么?后来打仗时候,咱们崔夫人、当时未嫁的姑奶奶、那位姨娘一起逃难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死了,现在这个当初还在那姨娘怀里吃奶,都没死。可见那姨娘是真的身子弱,保不住有什么病传给了她……”
“陈婆。”
这淡淡的一声,叫的圆脸婆子和翠意都心惊胆战,齐齐去看那半开的窗子,外头太阳好,里头阴沉沉的,似乎窗前是坐着一个人。
完了!翠意吓出一身冷汗,说的话都叫她听了去了!
“进来。”
那婆子哂笑一声:“娘子,您……”
“滚进来!”
陈婆不敢迁延,只得进去了,翠意吓得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听见栗浓轻轻道:“我想知道我娘的故事,劳烦您,在这,再给我讲一遍。”
陈婆实在没必要怕这个病秧子,可她就是禁不住冷汗如雨,腿肚子打转,栗浓现在身上一点活人气都没有,两只微凹的乌黑大眼一轮,死死盯住你。
“娘子说什么?老奴当时专司洒扫,哪有福气侍奉贵人,关于娘子生母之事,都是影影绰绰听人讲的,时间久了,更记糊涂了,娘子莫怪!”
栗浓没再看她,轻轻拨了一下花瓣,对她道:“是我唐突了,您请见谅。您是老人家,快快请坐。”
陈婆并不敢坐,可惜栗浓这里没有灵巧的婢女搬个小杌子来给她,她只有连连赔笑,道:“折煞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