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喊着邻居的小名,步履蹒跚走进主屋,然后走出来,转进卧房,然后再出来,哑声说:“他死了。”
“怎么死了?!”
楼孤寒一惊,提步往屋里钻。陪着他的炼体士没拦住,也跟了上去。
卧房床上躺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双目圆睁,四肢屈曲,脸色苍白,裸露的皮肤零散浮现出鲜红斑块。
看样子,竟是活活冻死了。
亲邻死了,死不瞑目,老村长面无悲色,有气无力说道:“官爷可要换个人问?”
没人顾得上理他。
一名炼体士忙着排查威胁,另一名忙着查看养在屋里的白蚕。
楼孤寒一边观察那具男尸,一边在储物空间里翻找。他刻的奇术符全打包卖了,没有视阴阳的手段,看不出端倪,便问周光耀说:“是不是妖怪?”
周光耀摇摇头,脸色有点难看,问老村长说:“死者出事前,有哪里不对劲?”
老村长想了一下,说道:“没有。”仿佛司空见惯,他安慰说,“小官爷,村里隔几个月就会死人的,不是大事。”
楼孤寒简直不可思议:“一直死人?难道没人管么?”
“有人管的,有人管的。”
老村长嗫嚅,“也就是鳢水村风水不好……请过道长做法,请过师傅念经,大家都喝过神符水,还有,”他捋起袖子,枯瘦的胳膊箍着一只锃亮的银镯子,“还求了护身手镯,开过光的。”
楼孤寒一眼看出那是骗人的假货。他前几天在绍安城坊市见过同款,一钱银子三只。
可想而知,他们喝过的神符水是什么东西。
男人的尸体冷得像一块坚冰,木木地睁大双眼,至死没有闭上。
楼孤寒低声说:“为什么不把事情上报给温城主?”
一名炼体士合起死者的眼睛,回首说:“城主知晓的。以前也派人来过,查不出死因。”
楼孤寒很是迷茫。他感觉今天身边的人都有些奇怪,沈元是,老村长是,这名炼体士也是。他们所说的话都很难理解。
“既然查不出原因,为什么还让村民住在这里?”
周光耀笑了笑,那意思大概跟饥民听到贵人问他们为什么不喝肉粥一样。
他说:“少爷,湘绫缎是贡品,朝廷要收,五年十匹,定死了的。他们不住在这里,谁来饲养湘蚕?谁来纺布染纱?”
“可是……”
楼孤寒还是不懂。
布匹毕竟是死物,值得那么多条人命?
“我们在贵人眼里哪里算人?”
周光耀看着他,那眼神很难读懂,“几个凡人,死便死了。为灵宝而死,是我们的功德。”
楼孤寒微微发愣。
周光耀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小少爷,你先回房歇歇。我们要设阵引出妖怪。”
说完派人押小祖宗回房,不由分说锁了院子。
楼孤寒仰头望着老桑树发呆。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本能地不愿细想。
轻叹一口气,他转身回房。
沈元抬眸,淡淡说道:“捉到妖怪了?”
楼孤寒有点尴尬:“没有。”
沈元看向窗外的老桑树,道:“你说过,妖怪都该死。”
楼孤寒抿抿唇,低声道:“本来就该死。”
他一定会捉到害人的妖怪。
楼孤寒来到案前,摊开一堆朱砂黄纸。
画符。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老桑树舒展开枝桠,肆意享用午夜浓重的阴寒之气。
楼孤寒翻窗而出,依靠模糊的记忆,往村子中央跑。
妖精不知何时会现身作乱,午夜正是守株待妖的好时候。他记得村长家旁边有一座小木棚,既可隐藏身形,又便于偷袭……
……
还容易被其他人看上!
楼孤寒一拉开木板门,就看见了角落里的周光耀,和他驾起的连环弩。
周光耀也看着他。
大眼瞪小眼。
然后草窝动了动。
躲在里面的炼气士探出半个脑袋。
“亲娘,你啥时候钻进去的?!”周光耀大惊失色。
炼气士:“……?我一直在啊老大?不是你让我们找地方藏好,守株待妖吗?”
周光耀怒:“藏一块了不晓得吱一声?”
炼气士乙从横梁上倒挂下来,脑门儿贴的匿息符随风飘摇:“吱。”
周光耀:???
几人说话的空档,楼孤寒轻轻掩上门板,蹑手蹑脚后退,拔腿就想跑。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稳稳地按住他的肩膀:“小祖宗,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出来了?!”周光耀抄起石子瞄准鸡窝一砸,“老贺,把人送回去。”
“不是,叔,你听我说。”楼孤寒死命扑腾,“我有破煞符,还有五行符,自保没有问题……真的……”
周光耀捉着他的衣领笑:“小破孩怎么可能有符……”
“我有!”楼孤寒从储物空间具象出一摞黄符。无情铁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下一刻,他手中的符就被夺走了。
周光耀招来两名炼气士,大家凑在一起努力辨认纸上的纹路。
“果真是破煞符。”炼气士点出七八张,“这些都是。这孩子莫不是杨司军亲戚?太败家了,打个小妖怪竟然带这么多五行符?”
周光耀利落地抽出破煞符,把护身的塞回去:“现在没了。”
“……”
楼孤寒莫名悲愤。
从来都是他薅别人毛,怎么还有人抢他东西!
不愧是温城主手底下的兵,这一脉相承的抠啊!
周光耀美滋滋地捋了捋符纸,嘿嘿笑:“别闹啊,叔叔打妖怪呢,小孩子回去睡觉。老贺!”
“嘀嗒”。
老桑树下,一声轻响。
周光耀脸色剧变,众人齐齐准备好搏命的手段。名唤老贺的炼体士上前一步,将楼孤寒护在身后。
四周漾开一层乳白色的雾气,缠上老桑树碧绿的枝叶,愈加浓郁,愈加凝实。
楼孤寒被人堵在木棚里头,看不见外边的景象,只能嗅到一丝甜甜的清香。
“动手!!”
周光耀暴喝。
夜空似有光华一闪而过。
楼孤寒踮着脚观望。
啥也没看清,战斗结束了。
两只孩童掌心大的小妖精跌落在地,翅膀受了伤,飞不起来,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名炼体士手握长刀,稳步上前,便要了却妖怪的性命。
然而,树干周围亮起淡淡的光罩,阻住他的去路。
一些人警惕地盯着小妖怪,另一些关注夜空,防备妖族同类偷袭。
月华如水,桑树枝叶漏下无数细碎干净的光,清澈如池塘。
一抹白衫坠入春水,荡开粼粼水纹。
落在夜风中的脚步悄无声息。
白雾在他身周旋绕一圈,阴寒之气顿消,化作微光散入夜色。
“杀了他们,碧星草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