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原是杨牧宋轶尚志等人陪了各府里姑娘逛灯会,也是来了望月楼歇脚,不想上楼便听到董悠吟诗。 虞仲煜几人请了人进来,各自见过礼,杨牧尚志忙拿了那诗稿瞧,真真越细看越惊艳。 尚志笑道:“五姑娘当真好诗才,比了咱们下去了,延礼你瞧瞧,倒比你强些。这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难得难得,我是甘拜下风了。” 那杨牧虽也是个出身不俗的世家公子,自来却有些痴病,不喜聒噪话多,最爱些诗词曲目之类。 以往遇到个诗才高的,不论人如何身份皆要结交的,今儿遇到这般好句,早已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拉作诗人酣谈畅饮一番,虞宸又是个姑娘家,要不理会,又实在割舍不下。 只得满眼仰慕尊敬瞧着虞宸,激动难以抑制,“我倒瞧着这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当真不俗,表妹小小年纪,感悟如此之深,我这成日家读书的,竟只得望洋兴叹,惭愧惭愧。” 说着,执手一辑,深深一拜,虞宸忙笑道:“哥哥们过奖,我如何当的起,不过偶有佳句。若让我日日作,便是如何也不能的,有了这几句,这一个月便再不能有了,可是预支了。” 一席俏皮话,说的众人皆笑起来,便是宋轶那常年不见笑的,也不免勾唇。 虞宸随意瞧了一眼,倒和宋轶视线对上,二人一惊,不约而同忙移了目光。 杨牧拉了宋轶同虞宸谈诗作句,早忘了当下情景。 杨绣卿摇头笑笑,同虞宓道:“今儿可是如他愿了,原便不想与我一道出门,殊不知有个‘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一句。平日里再找不到个对性子的,今儿倒无意有个能一道作诗的。” 虞宓笑了笑,道:“也是缘分了,该如此的。” 杨绣卿悄声笑道:“原我娘说,五丫头往后不知如何呢,倒是不费心了。那些个才子,再不能对佳人置之不理的,还是个如此可怜可爱的佳人。” 原是杨太太时常跟杨绣卿说着各府里家常闲话,自也有虞宸傻时与安王府亲事一道。 安王府如日中天,宋轶又是尊贵无比的世子,得今上看重,哪家不虎视眈眈。 有个虞宸预定了这世子妃之位,若是个聪慧端庄的大家闺秀,便也罢了。 那般的痴傻模样,哪个服气,皆道这门亲事不能长久的,不想安王府一直不曾主动退婚,虞府自也不理会。 后虞宸好了,两家又没了动静,是以瞧着这世子妃之位的皆在暗中观望。 杨绣卿自是想着这门亲事继续,待来日她真坐上那个位置,少不得娘家人扶持,若表妹嫁了安王府,便也多一份依仗。 虞宓笑了一笑,今儿倒真个受了一回教,原她有些诗才,又是姑娘中的佼佼者。 哪回说作诗,不是她的最巧,不想今儿虞宸不显山不露水,便是随意一首,便稳稳压了她一头。 倒教她收了骄矜之心,明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理儿。 虽如此,便焉了几分,细细品来虞宸的诗,越是琢磨越是佩服,又喜爱又自叹不如,便没了玩闹的心思。 杨绣卿说话,也没了应付的心儿,因笑道:“五姐确是佳人,这般的才品,我今儿才算见了。倒是我往日那些个作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再不敢班门弄斧了。” 杨绣卿笑道:“咱们女儿家,要紧的还在别当儿呢,你这便叹服了?便是比不得五妹妹,你也只有你的好处儿。” 虞宓点一点头儿,再不细论此事儿,再说杨牧几个跟虞宸说了一回话,皆是为她的奇思妙想折服。 一晚儿便熟了,便相约了日后有了诗会之类的雅事,定要邀她一道儿才好。 正中下怀,虞宸忙应承下来,说些多谢表哥定不辜负之语。 宋轶一晚儿随杨牧一道儿,听了极多虞宸之言,又知虞宸便是那天外来客,不由心内对以往虞宸的性儿稍稍改了观。 好容易遇到一处儿,又都是各家熟识交好的,如此好景儿好人儿,一时兴起了,不免要吃酒闲话。 于是差人往府里送了信儿,也便在望月楼多待了时候,待到要回府时,便是二更已过了。 街上的摊贩正收着,四处仍是亮堂红灯模样,一溜儿马车扫风而过,稀疏的百姓早早儿躲到了边上。 虞宓随姜元让上了一辆车,一夜没说什么话。 闲闲趴了在镂空圆窗上,望了一回月亮。 十五的日子,圆圆儿的星盘,清辉的月光撒下来,照得四下里夜如白昼, 翻过身来,自架子上取了册书瞧,翻了几页,便失了兴致,扔了一边儿去。 又把玩了一回腰上的玉佩,闲的狠了,虞宓扯扯姜元让长袖,笑道:“让让,瞧什么呢?陪我说说话儿。” 姜元让淡淡嗯了一声,翻过了一页书,头也没抬,正襟危坐。 玉白的手指夹了泛黄的纸页,俊白的脸上神色寡淡,黑黑亮亮的眼睛微动,一头青丝悉堆身后,青白的抹额勒在两眉之上。 虞宓拉过他头发,徐徐编了小辫子,瞧着还挺满意自个儿手艺,“让让,说话儿,闷死了,你这般寡言,究竟如何过日子的?” 姜元让放下书,揉了揉眉心,浓黑的眉毛微蹙,“不自怨自艾了?可是又来祸害我了。” 虞宓一甩手,不高兴道:“哪个自叹了,不过是瞧着五姐大才,品了一回罢了。” 姜元让微微笑道:“不打自招说的便是你了,我何时说了是为着你五姐的诗了。” 虞宓哑了半晌,叹气道:“你又笑我,便笑罢,是我技不如人罢了。想来五姐那般文才的,横竖不过她一个,万里无一的,便是不如她,也无甚丢人的。” 姜元让叹了一回,端了小几上的茶水抿一口儿,“她有她的好处儿,你也有你的好,不必为这一点子挂心。姑娘家的好处儿也不以这个为圭臬,莫多想了。” 虞宓本不大把那些个放心上,便捧了脸笑道:“那你呢,让让,通古识今的、贤惠持家的,你觉着那个样儿的好?” 姜元让一手端了茶,红唇映着禄玉,晶莹的茶水滴在唇上,睫毛轻颤,半日方道:“都好。” 虞宓淡然一笑,继续道:“今儿咱们瞧见的几位姑娘,我看各有各的好处儿,杨姐姐大方爱笑,与她一处儿,倒有趣儿。董姑娘千伶百俐,是个妥当人儿。就是娇儿与嫚儿也是各有各的好儿。” 姜元让听她说了一回,微阖着眼,靠在了车壁上。 虞宓细细一瞧,只当他睡了,轻轻拉了一旁的猩红洋毯给仔细盖上,自也偏了一旁闭眼小憩。 姜元让听着动静,睁开眼睛,细细瞧她,手里拉了腰上虞宓前儿给他的穗子,一时无话。 却说虞宓在姜府待了一段日子,待姜大奶奶胎稳了,又有宋湘雅时时看顾着,便回了府。 自三太太带虞蓉去庄子已一月有余,虞宓闲来喊丫鬟们收拾些吃用给送去。 又与虞蓉书信来往,说些姑娘家的闲话,打发日子。 是日,天清地阔,明晃晃的日头高挂树头,虞宓自在屋子里睡了中觉。 起了身喝了几口底下人送来的绿豆汤,便往迎松院去。 前院儿只几个小丫头廊下说话呢,几个婆子正堂前洒水呢,瞧她来了,皆笑道:“姑娘来的不巧,怕是要绕到后院门儿进呢,咱们才刚扫了这一处儿。原是早起便弄的,只老太太说是这时儿闲了,有这道儿凉快。” 近日日头越发大了,走在太阳底下,不过多少功夫便汗流浃背的。 虞宓擦了一擦额头的汗,微微笑道:“不碍事儿,妈妈们忙,我自去便是。” 便绕过去,虞宓前头走了,不过一盏茶功夫,虞宸虞萱两个结伴来了。 瞧门前堵了人,笑问了话,妈妈们还是说与虞宓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虞宸虞萱所住的青藤阁与梅陇阁到迎松院有那么点子距离,比之虞宓的落霞阁远些。 浑身出了汗,粘在身上怪不舒坦的,虞宸想了一回空调风扇,叹气道:“自是妈妈们忙呢,不必理会我们,过个路罢了。今儿这日头忒大,走了这一路,倒又渴又热的,还望妈妈们行个方便,让我们从这儿过去。” 那带头的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自来依持服侍了几代主子,有些体面,府里年轻主子的话也是敢驳回的。 便笑道:“不是不给方便,不过这么点子事儿,值当什么呢?实是老太太发了话,马上端午了,庭院房屋皆得扫干净了。咱们忙活了这一日,水都未干呢,姑娘也莫难为底下人不是,就是七姑娘真真儿体谅人,走了大老远过来,方才便是自后门走了,还道咱们辛苦呢。” 本是暑热天气,心绪不免躁动些,又费了这半日口舌,虞宸便有些不耐烦,“七姑娘的落霞阁可比我的青藤阁近呢,过来气都不喘的,妈妈便是拿两个地儿比,也得公允些才是。” 那妈妈咂嘴笑道:“嗳哟哟,有了这说话的功夫,姑娘便也进屋了。罢了,咱们到底是底下人,主子有吩咐,少不得便是劳累些也的顾上不是。只二太太教导有方,七姑娘好性儿,从来便知晓体谅咱们这些仆妇的不易,这般的人儿麟毛凤角罢了。” 那婆子不见的真个夸虞宓懂事,不过在虞宸跟前这么一说,惹她不痛快罢了,端看人瞧不瞧的透。 虞宸听了这一笼子话,不理会众婆子偷觑模样儿,淡淡笑道:“七妹妹自是好的,有劳妈妈。” 说着便自穿堂进了中庭,虞萱近来跟虞宸走的近,又听了虞宸许多与以往不一的话来,经开导了一番。 心性变化不小,便以虞宸马首是瞻了,当下便也随她进去,不理会后头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