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让身子虚,需时常静养,虞宓在闲人坞虚度一日,陪他下了一回棋,看了一回书,吃过饭,得回去了。 姜元让执意送到门口,虞宓替他拢了拢猞猁狲大裘领,笑道:“回去歇着罢,好生保重自己,天气暖了回京来。有什么想要的,舅妈料想不到,找人说给我也是一样的。” 姜元让沉默寡言,听了一回嘱咐,立在门前,瞧着马车远去。 祝妈妈蹲身一福,柔声劝道:“少爷回罢,仔细久站了,身子发软。” 姜元让只不理,默默注视远去的车子,忽见车子后帘掀开,里头人冲他摆手,示意他回去。 眼见着马车消失在黑压压树后,又站了一回,眼里的光亮渐渐消逝,微嗽几声,方回转。 进了屋子,挥退丫鬟婆子,姜元让自床后取出一个黑漆宝箱。枕头里摸出一把小金钥匙,打开来。 原是一箱子沉香木偶,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全是一个姑娘模子,服饰装扮不一。 个个精巧灵动,音容笑貌宛若活人。姜元让拿一个在手里细瞧,目光眷念,神色温柔,看了一回,仔细放回去藏好。 再说虞宓回了虞府庄子,坐了没多少功夫,前头传话太太们回了,姑娘们拾掇拾掇,前去迎接。 到老太太住处,陪着用了饭,闲话取笑了一回。老太太要歇了,众人退出来。 虞宓随二太太回去,母女俩说话,丫头们送了水来,为二太太净脸。 虞宓沏了一壶六安茶,倒出两杯来,瞧来往的丫头们收拾,“娘还不累?急着回去作什么?” 二太太歇口气,叹道:“我这持家过日子的,有你们姑娘家清闲呢?明儿有好几家的礼尚未备置,府里的一应买办,皆从我这里过钱,耽搁一日,已累下不少事儿了,还经的起磨?” 虞宓走至二太太身后,帮着捶肩,笑道:“如此,我同娘一道回罢,再不中用,也帮把手。” 二太太喝一口茶,抚抚袖子,笑得:“罢了,你好生服侍老太太,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明儿一同回京,上下看顾着就是。” 说了一会子话,丫鬟婆子们把东西规整完备,上来禀了。 二太太歇了一回,盥漱换衣,到老太太跟前告了退,留了蓼兰院得用的听使唤,便带了其他人先行回府。 到戌时,外头管事上禀,庄子里田户今儿上山打了几只獐鹿,说是孝敬老太太。 姑娘们本在老太太处玩耍说话,一听这事儿,俱都欢喜起来,商讨如何吃肉呢。 虞宓听着,放下茶盏,来到外间,招个丫鬟过来问,“打了几只獐子几只鹿?可有伤着的?再有那等有了身孕的,交代下去放了罢,老太太那我去回话。” 正巧老太太交代刘妈妈前去料理,出来听见这话,上前来笑道:“要不说是祖孙俩儿,竟是一个想头,刚老太太也交代不可伤着大腹母鹿。不想姑娘行在了前头,老太太说了,刚拜了佛,须得斋戒几日以显心诚,姑娘们倒不必忌讳,赶晚到后头亭子里吃锅子。” 虞宓忙笑道:“原是老太太有交代,我倒赶了巧。原想着仲春之际,万物繁衍,咱们为点口腹之欲,伤了阴鸷不好,既如此,妈妈去忙吧。” 这里几人说话,后头虞宸看见,听了一耳朵,瞅了虞宓几眼,翻身进屋。 待到月上树梢头,丫鬟们在后头摆了长桌,一应瓜蔬果品,皆是齐全的。 挑拣了易克化绵软的给老太太送去,一干人等方入席。 大公子虞伯恩并三公子虞仲煜一桌,后见就他两个,不觉孤单无趣,也就几桌并着,姑娘公子们同坐。 尽兴之处,不免吃酒玩笑。 虞宓坐了一回,喝了点酒,醉意上来,免不了脸热颊红。 姑娘几个说话,提到前儿五姑娘的故事尚说了个半途而废,就又提起这事。 虞宸推脱不过,况此刻明月清风,天空地净,周遭片片蛙鸣鸟啼声,真个讲故事的好时节。 端起一杯酒,饮尽了,方缓缓道:“话说那东土大唐有一高僧法号玄奘的,通讲小乘佛法。一日皇帝陛下前来听会之际,恰逢观音菩萨受佛祖指点下凡来……” 原是这样的仙踪侠迹,著书的人极少,想知晓的也没处去。 姑娘们听的如痴如醉,个个聚精会神。 两位公子原在一旁讨究学问,见虞宸说的有趣儿,不妨也细细听来。 这一通讲,不觉间便过了三更,奶妈妈们少不得来劝,“姑娘们歇了罢,明儿赶早回京,到家有多少话说不得。” 众人抬头一望,果见月上中空,不少小丫头坐蒲团上垂头打盹了,一时方渐渐散了。 至次日,一行人打点回府,耗费半日功夫。 出门几日,少不得休憩一番,方养足精神。 有日,前头来话,说是去了的大太太娘家――五姑娘外家夏侯府来人。 虞宸听说,不免挑眉,过去一个月不见人来,也不知夏侯家对这位外甥女如何想法。 六梅青杏忙翻出衣物首饰,一番梳洗,到老太太屋里见客。 来人系夏侯府大太太并二姑娘夏侯恬、三姑娘夏侯怡、五姑娘夏侯悦。 见着了虞宸,夏侯府大太太身子轻颤,止不住流泪,又是一通哭姐姐。 太太奶奶们好容易劝住,老太太也道:“亲家太太快别这样,好了宸丫头,哭坏了你的身子,倒是她的罪过。” 想着在人家府里哭天抹泪,到底不雅,夏侯府大太太忙止住泪,拉了虞宸搂在怀里,细细爱抚。 众人都归了坐,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原是接了老太太的信儿,就来看宸丫头,不想家里一时事多,南方田庄也出了岔子。她舅舅不得空,我也焦头烂额,等众事平了,方得闲儿。” 老太太只说不碍事,谁家还没个忙乱的时候,闲话了几句,唤了姑娘们来见客。 两厢见过礼,丫鬟们奉上好茶、时令瓜果,太太们说话。 老太太瞧着夏侯府几个姑娘,笑道:“眼瞧着姑娘们一年大二年小的,我这一代又涨了辈分。亲家太太是谦虚,你这几个女孩儿比之我这几个更伶俐标志的。” 夏侯府大太太拉过虞宓的手,从头看到脚,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只这一个便胜我这三个了,既如此说,我脸厚,就把七姑娘带回去了。” 二姑娘夏侯恬微微笑道:“得这么一个天仙儿似的妹妹,成日家看着也尽够了。” 虞宓不好意思,面若桃花,上头人笑作一团。 虞蓉吐掉瓜子,嘻嘻笑道“五妹妹也不去招待招待,好歹是你外家,没得风头都给七丫头抢了。” 虞宸淡淡一笑,缓缓道:“四姐这话错了意思,我舅妈来府里,不赞七妹妹,难不成拉着我一通夸。我这晚明白十几年的也知晓的,四姐倒糊涂了不是?” 惯常虞蓉说酸话,虞萱从不理会,只当个木头人,虞宓每每不是岔过去,就是哄着。 她就没那个闲心,直接呛了回去,虞蓉面色当时便不好看,她也是府里的嫡女,又差了虞宓什么。 亲戚太太们时常欢喜虞宓,还不是老太太偏心她,教她在人前露了脸,若是她去,也不定不如她。 虞宸闲闲吃茶,瞄了虞蓉几眼,这是个脑子时常不清楚的,惯常爱同姊妹们争锋,又没个惹人怜爱之处叫人高看一眼。 虞萱是个木头人,一问三不知,在嫡母手下讨日子,面团似的任人摆布,诺大个虞府只虞宓一个入得了她眼。 说话行事处处得体,性儿端雅稳重,人才乃是虞府姑娘里头一份,不怪府里长辈皆喜爱她。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最是省心省力。 二太太交代了厨房备饭,老太太携主子们陪同吃过饭,老太太道乏了,先回了迎松院。 府里两位太太原是要陪客,只夏侯府大太太说是久不见侄女,趁便过去说说话。 如此,主随客便,虞宸便请了大舅妈前去青藤阁,六梅领着丫鬟们出了院门迎接。 虞宸吩咐沏上好的茶来,六梅蹲身一福,躬身后退 方笑道:“不知舅妈喜食何茶,前儿甥女晾了花茶,算不得大雅,好歹解渴,舅妈和姊妹们都尝尝。” 几个姑娘蹲身谢过,一一坐下,夏侯府大太太瞧瞧屋里摆设,笑道:“虞府难为你不成?一口好茶都没有?倒拿着花儿草儿的待客,咱们骨肉亲近,就是怠慢些有什么呢?难道外客来了也如此。” 原是上次虞宸拿花茶接待虞宓姊妹,二太太知晓了,开了库房,挑了上好的摆设器物送来,青藤阁置办一新。 虽说比不得宫里御赐,好歹姑娘们皆是那么个份例,总不能独独短她一个的用度。 听如此说虞宸忙笑道:“舅妈误会,府里不曾亏我什么,原是我吃不惯酽茶,倒腾出花茶图个乐子的。” 夏侯府大太太点点头儿,叹口气道:“你不好的哪些日子,咱们府里虽时时挂念,只你常不出门,也就少不得遣人看顾一二。如今你好了,得空儿我就接你去舅家看看,走动了多了,于你也好。” 还有一个缘由,大太太大老爷虽举案齐眉,只不大恩爱,较那些如胶似漆的小夫妻相去甚远。 大太太病间缠绵病榻,大老爷没事人儿一般,夏侯府自然不喜女媳如此慢待大太太。 如此,大太太去后,两府的联系渐渐平常下来,虞宸又是个傻的,所以对舅家全无印象。 虞宸依偎在夏侯府大太太身边,满面动容,“多谢舅妈爱护,我以后也有了亲人了。” 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多好的孩子,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当年你娘出阁情景好似近在眼前,不想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提起府里大太太,虞宸不由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母亲走了这么些年,是我不孝,她的脸记的不大真切了,舅妈给我说说罢,我母亲的事。” 夏侯府大太太道:“你母亲的事,等你回舅家,我慢慢说给你知晓,当下我来还有一事。” 随即自长袖里取出几页黄纸,“这个,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你仔细收着。不是叫你盘查什么,只是自个儿心里有数。” 大太太夏侯湘乃是夏侯府近三代唯二的女孩儿之一,自来受府里老爷太太宠爱,出嫁时红装十里,随嫁之物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