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座上的江有序,也被阳光光顾,那双苍劲有力的手随意搭在骨灰盒上,皮肤过白的缘故,阳光落下来显得分外剔透。
江有序的手指缩了缩,在江明为他儿子江浪行为道歉时,他难得不知礼数的截断了江明的话,“江叔,能不能先去墓园,葬了我妈?”
江明一顿:“不是说好带到医院去,先让枝枝看一眼吗?”
江有序摇头:“等她病好了,去坟头看也是一样的。”
江明想到那小姑娘的病,叹了口气说:“也是,现在带过去,怕是要哭,医生也讲了她不能大喜大悲。成吧,我们先去墓园。”
给文清准备的墓在海边,隔壁住的就是文白,江明他妻子,黑皮少爷他妈。
墓地早就准备好了,把骨灰盒安葬进去并不怎么费时间。
江有序蹲在墓碑前,听见一种奇怪的叫声,他扭头看过去,是一群鸟,很大,身体是白色的,羽翼是黑色的,飞起来的身姿矫健有力,他从未见过这种鸟。
自由自在,仿佛整片天都是它们的。
江明从墓园办事厅那边买花过来时,正好瞧见少年迎光眺望无边海域,咸湿的海风吹鼓了他白黑渐变的T恤,也不知干了什么,竟然招来了成群的海鸥,围着他打转。
这场景,让江明想起了妻子临终前说得胡言乱语。
——阿明,我看见清清了,她又在跟那群海鸥玩,真好。
江明擦了擦眼尾,收敛了成年人的悲恸,走过去将两束百日菊放在了相邻的两个墓碑前,然后同江有序说:“阿序,走吧,去看枝枝。”
·
江枝枝只有十岁。
生出来身体就不大好,还是姑娘,差点儿就被江家那群重男轻女的混账给掐死。
当年江有序也不过七岁,但已经明白在这个家庭存活下去,必须得展现穷凶恶极。他又惊又慌的拦下,说:“她长得这么好,以后还可以卖了,给我买媳妇儿。”
这句话让江枝枝活到今天。
期间,江枝枝身体不好,受饿受冻受累都会病,为此江家人很是不爽快,但江有序长期在旁提醒着养大了可以卖个好价钱,以此江家人忍耐了十年。
江有序知道,十年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一直准备着,带着他妈、他妹跑路。
只可惜计划还没实施,江枝枝不见了,亲妈带着江家人同归于尽了。
在医院病房里,看见江枝枝乖巧听家庭教师讲课时,江有序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这点,江明看在眼里。他推了江有序一下,并说:“进去吧。”
家属到来,授课的家庭教师被江明请出去了。
江枝枝看见自己亲哥哥也是非常激动,监控心脏的机器因此发出滴滴叫声。
护士冲进来,费了些时间缓和了江枝枝的情绪,江有序才能坐下来,跟江枝枝说话。
两兄妹头一次在没有原生家庭的压迫下说话,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江有序在江枝枝这里打听到了很多事,江明、文白两夫妻对她的好,还有文清文白年少时待过的福利院,以及江枝枝如何被文清送出大山的。
当时文清确实走出大山了。
在镇上花钱请的一群街头混混,把人拐子手里的江枝枝给偷了出来,还非常迅速的把江枝枝塞进了离开小镇的车,告诉她到了市里,直奔公安局,来临溪市阳光福利院找文白,当时除去车费一百五,江枝枝手里只有五十块钱,一封信,以及一个梅花链子。
也是运气好,一路平安到了。
听完江枝枝所说,江有序愣了一下问:“妈给你钱?”
江枝枝点头,她说:“哥,妈妈要我跟你说对不起。”
江有序微怔,对不起?
为拿了他的钱说对不起?
还是,知道他存了一起离开的钱,却还是选择送走江枝枝,写信让朋友文白来接他,然后跟江大财一家子同归于尽而说对不起?
人已经死了,江有序没有机会知道那从未正式见过面的女人的心思。
从医院出来后,江明说:“枝枝已经转了户口,现在咱们去转你的户口,你看行吗?”
江有序的户口,之前在山沟沟那边的城市里,是转进了临溪市阳光福利院的。现在只要走正常收养程序,转进江明家户口就行了。
江明虽然是在询问江有序,但并不觉得这男孩会拒绝,这几天办了不少手续,江有序都表示愿意被收养,所以他边问边去开车门,行走间带着商人的雷厉风行。
“江叔,算了吧。”江有序站在停车区的黄线上,拒绝了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