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序在那间暗无天光的柴房里躺了八天,吃得喝得全是隔壁小弟王武送来的。
除了解手以外,就没出过这间关过他妈的柴房。一直盯着脏乱墙壁上挂着的锁链看,有时候甚至拿锁链锁自己。
很可惜,江有序始终没感受到那种绝望。
玉石俱焚的绝望。
“序哥,序哥……”王武那小子又在外面喊了。
江有序有些奇怪,这还不到饭点,王武怎么过来了?
他从草堆里爬起来,慢吞吞的走过去,隔着门问:“干什么?”
王武语调高扬,像是很兴奋:“序哥,咱们村来了个城里人,艹,开得他妈的悍马!就我之前给你说的那车,把我妈压箱底,十斤重的银冠卖掉都买不起的悍马!”
江有序嗤笑,说得跟除了悍马都买得起一样。银子八块钱一克,卖出去还不值钱,你妈那银冠顶了天能买个五菱宏光。
“哦,那你去问他,有没有兴趣收你做上门女婿,成了,那车就是你的了。”
边说这话,江有序边往草堆方向走,打算继续摊着。
没走几步,王武这小子语出惊人:“我也想啊,但人只想你给他做儿子。”
江有序起初没当回事儿,以为是王武胆子肥了,反调侃他。
他在草堆上躺下后,不慌不忙的说:“那你跟他说没?我上个爹被我妈弄死了。全家五口,除我以外,全给我妈毒死了。”
算是家门惨事儿了,但江有序说得很轻松,听起来没心没肺的。
“讲了啊!”王武很急,想摸两把车,“他说他跟你妈认识,序哥,你快点出来吧,我手痒痒呢!”
原打算闭眼浅寐的江有序骤然睁眼。
“你说他认识我妈?!”
江有序他妈是二十年前被拐到这山沟沟里来的。
是江家花了两万块买来的女人。
自江有序记事起,他妈就被关在这暗无天光的柴房里,被铁链锁着,不得离开寸步。江家人也不允许江有序接近他妈,靠近一次打一次。
挨了几次打,江有序就再也不说要妈了。
活了十七年,除开不记事的年纪,江有序总共就见过他妈两次。
一次是他妹妹被“送人”时,他妈偷跑了出去,说是要把他妹找回来;还有一次见的是尸体,和他爷、奶、还有亲爸堆在一块儿。
所以,江有序一点也不了解他妈。
一点也不。
江有序从柴房出去了,去见他妈的故人。
江有序在他家后山找到王武说的那个人。
找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中年男人将一束包得严实的百日菊放在江有序他妈坟前,说:“文清,我来了。”
王武撞了一下江有序,小声嘀咕了一句:“序哥,我觉得他可能是你妈被拐来之前的对象。”
“你先回去,”江有序在王武反驳之前胁迫,“不然我给他做了儿子,你也别想摸车。”
对车狂热的王武立马后退,一句废话也不说就走了。
看着王武走远了,江有序才是走向那个中年男人,说:“比起花,她应该更想你带着她的骨灰离开这地方。”
中年男人听声回头,看见江有序时脸上写满了惊讶。
片刻,他试探性的问:“你是阿序吧?文清的儿子。”
江有序看了一眼中年男人旁边的坟包,那是他挖的,费尽心思远着江家人的坟。
“我是。”
中年男人长舒一口气,说:“总算见到你了,阿序,你妈给我妻子寄了一封信,让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信?
寄信?
这怎么可能,他妈长期被锁在暗无天光的柴房里,怎么可能寄信出去?
不对,他妈出去过一回,去找被“送人”的妹妹。
都讲他妈没走出大山,在个捕兽的陷阱里被找到了,可到底有没有走出大山,谁也不知道。
不过,不管是怎么寄出去的信,江有序都没兴趣知道。
“不了,”江有序拒绝了中年男人,走到坟包前,看着竖着的木牌子说,“你把她带走就行,哪儿来,回哪儿去。”
八月的天,热得很。
中年男人从兜里摸出手帕,边擦头上的汗,边苦口婆心的劝说:“孩子,别逞能。你今年才十七,你应该跟我离开这里,去学校念书,考大学。”
去年这个时候,江有序也想念书。
但家里不让,宁可让他在乡野里混着,也不让他去市里念高中。就怕他在外面飞了,带来人把村里买老婆的人一锅给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