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步子略微生疏,我将动作放得最慢,以便留出足够反应的时间。
好在季桓并没有看我,他重新翻开另一沓奏折批阅,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艳阳午后,他凝神默读,我在光和影的交错下,奋力跳着一场无声的独舞。
不多时,脚踝处传来阵阵酸疼,我这才想起今日出兰苑时险些摔的那一跤,到底还是扭伤了,走路虽不成问题,一跳舞便有些受不住,疼感格外鲜明。我额角渗出丝丝细汗,咬牙将呻.吟吞下去,尽力维系着身体的平衡。
因着这愈发明显的疼痛,每一刻都变得特别难熬,步调亦随之愈来愈乱,整个人摇摇欲坠。
正当我快站立不稳时,只听“啪”地一声,染着朱墨的檀笔骤然落地,沿着木阶疾速滚下。
“够了,”
他眉峰似剑,缓缓抬眼:“收拾干净,换只笔来。”
*
晚时,青栀来了趟我屋里,为我带来瓶跌伤药,还特意叮嘱我今夜好好休息,不用值守,她已经替我向陛下告了假。
我着实有些惊讶,今日领膳食时她见我行路姿势怪异,便多问了几句,原以为她不过随意问一嘴,没想到真正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且亲送药上门。
自入承乾宫,青栀便对我处处照拂,许多事儿能通融就通融,她是承乾宫的掌事姑姑,季桓的心腹,有她私下行方便,我日子的确好过很多。但我还是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看得起我一个被帝王废黜的弃后?
青栀侍奉季桓也有多年了,早在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时,青栀便已效忠跟随,我每次去偏殿找季桓,总少不了她的身影,可以说,青栀亲眼见证了我与季桓之间的恩怨纠葛,她应当最清楚,季桓是如何厌恶我,她这般帮我,就不怕惹火烧身么?
而且,她以前应当也是……不怎么待见我的。
记得刚成为皇后那段时日,我总爱来承乾宫求见季桓,可无一例外,皆被她挡在宫门之外,顶着一张不卑不亢的脸,谁的面子也不卖,之后我渐渐心灰意冷,整年整年窝在自己的宫殿,便与她再没什么交集了。
我叹息着摇摇头,或许……是因为可怜吧,做皇后时我便窝囊得紧,如今就更别提了,我这过往十多年的经历说出去,妥妥成为坊间茶余饭后最充足的谈资,没准还能赚些眼泪,聊表怜悯,末了再加上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罪有应得!
我靠在床杆上笑了笑,李恪曾经还真就这样骂过我。
那是在我答应嫁与季桓的第二日,他怒气冲冲找上门来,指着我鼻子就开始长篇大论,质问我是不是还没受够教训。他列举了无数季桓不可能爱上我,我日后也不会幸福的证据和理由,我却只固执地回复一句:成婚后会不一样的!
他气得手骨发抖,最后一腔怒火化作无尽的颓败和失望,只冷冷撂下话:
“自作孽不可活,你如此执迷不悟,有朝一日必自食恶果。”
他说得当真对极了。
人是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事实上,当决定嫁与他时,我就想过许多种可能的后果,尽管我一直坚信,成婚后我和他也会同父亲母亲那般白头偕老,但万一呢,万一季桓和父亲不一样呢?
我也并非逃避责任承担不起的女子,我一早就想好了,若是选错了,我便独困深宫孤老一生,此番种种皆是因果报应,与人无尤。
可我的错误就在于,我天真以为情爱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从没考虑过原来我的失败和不作为会牵连到姑母,牵连到父亲,甚至牵连整个上官府;我也从未想过我的于心不忍优柔寡断,其实就是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
还记得后面那几年,我龟缩于朝凤宫,从不主动去找他,也不再企图得到他的垂青,姑母反倒日日劝我,让我多去秦霄殿走走,争取生个孩儿,我每每嬉笑着混过,说是去了也无用,不如不去。
朝堂后宫的权势之争,原本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我却沉浸在自己打造的牢笼中,日复一日,犹不知风云变幻,岁月几何。
自作孽不可活,果真一语成谶。
这大概,是李恪赢我,赢得最漂亮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