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日子,宝钗经常带着香菱过来正院。 一进正院,两人就一南一北分开,宝钗直奔南小院而去,香菱则带着薛家人的殷切嘱咐去找林黛玉。 初时,林黛玉还把香菱当成客人一般招待,来得多了,林黛玉就拿自己的书给她看。两人各捧一本,坐在榻上细读。她俩都是安静性子,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 等香菱回了梨香院,薛蟠立刻追问她有没有在林姑娘面前替自己说好话,香菱人老实,不敢撒谎,只垂着头默默挨训。 薛蟠恨铁不成钢,大骂一通,又拉来薛姨妈和宝钗给香菱反复做思想工作。 香菱挨了几回骂,下次再去北小院,她便有意识的把话题往薛蟠身上引。 “林姑娘,”香菱放下手里的书,仿佛要谈心一样,“也真是奇怪。以前大爷是个不安份的性子,这回倒像变了个人似的,腿伤还没好呢,就巴巴地喊来铺子掌柜,说从今往后要好好学做生意,让太太和姑娘往后享他的福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黛玉浅浅一笑,“他要是真学好了,也是你的好处。” 薛蟠这人,林黛玉对他的感观很复杂。 终日不学好,游山玩水,斗鸡走狗,荤素不忌,欺男霸女,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只是荤素不忌这一条,有了贾宝玉做对比,也变得不是那么顶顶招人厌烦了。 薛蟠人有些傻气,长得五大三粗,却没什么心眼,经常被人戏弄。一想到他上次穿得如同一个行走的钱匣子,林黛玉就想笑。 香菱见提起大爷,林姑娘也笑了,以为她也是满意自家大爷的,心里更是高兴。 论人选,她当然愿意林姑娘能嫁过来。先不说薛家人都中意她,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香菱很赞同林黛玉的说法,点头笑道:“正是呢,俗话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大爷说了,从今往后一心向善,让大家都看他的表现。” 香菱是薛蟠的房里人,两人早有夫妻之实,林黛玉以为香菱是高兴于旁人说自己男人的好话,便顺势又客气地夸了一句:“薛大哥虽然有些任性,好在心性单纯,你只要好好待他,他不会看不见的。” 香菱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兴冲冲地就要回梨香院去。 林黛玉也不拦她,香菱如今是半妾半婢,既要照顾薛蟠,还要抽空帮薛姨妈和宝钗的忙。林黛玉只以为她是想起什么还没做完的事情,于是任由她去了,自己则继续看书。 冰鸢重新换上一盏热茶,皱眉看着外面香菱离去的背影:“姑娘,香菱有点奇怪,最近老往我们这里跑。” 雪雁点头:“就是,她都不用伺候主子的吗?” 雨鸥推了雪雁一把,取笑道:“说得好像你时刻都在伺候姑娘一样。你年小,我们都不敢过分使唤你,况且院里的小丫头也多,你算是掉进福窝窝了。” 雪雁嘿嘿傻笑。 紫鹃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梨香院那边的丫头并不多,虽说小丫头也有几个,可姨太太进府时统共只带了两个大丫头,一个伺候她,一个伺候宝姑娘,香菱是专门伺候薛大爷的。” 林黛玉也跟着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只好道:“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几个丫头齐齐噤声,不再议论这个话题。 香菱急步赶回梨香院,薛姨妈见她脚步匆匆,忙问道:“你急什么?” 香菱停住脚,笑道:“刚才和林姑娘说话,她夸大爷性子好呢。” 薛姨妈脸上立刻浮现出浓浓的欢喜:“当真?她真这样说?哎呀,我就说林姑娘素来是个有眼光的人,不枉我那么喜欢她。你下回再去,带上两盒家里糟的好鹅掌,给她尝尝。若她喜欢,就多送些。” 香菱笑嘻嘻问:“只给林姑娘不给宝玉?要是宝玉闻着味儿,来抢林姑娘的,可怎么好。” 薛姨妈大手一挥:“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都送都送!” 香菱应了,又赶着去找薛蟠。 梨香院一共有十几间房,其中分出一间做薛蟠的书房,薛蟠正在书房里见掌柜,听他报这月的收益。 薛蟠见收益一般,心里有些不高兴。 掌柜之前听说少爷要学着做事了,于是滔滔不绝地把自己这些年的心得一股脑儿倒出来,恨不能即刻将少爷教成经商天才。 薛蟠掏掏耳朵,满脸不耐烦,正要让他下去,一眼瞥见香菱在外面探头探脑。 薛蟠笑了,打断掌柜的话:“香菱来了,必是娘有什么话要吩咐我。你先下去,回头再叫你进来。” 掌柜忙躬身退下,走时抬头挺胸,满脸欣慰,在心里暗叹薛家后继有人了。 掌柜走后,香菱才进来,笑眯眯的对薛蟠说:“我刚才去和林姑娘说话,提起大爷最近用功刻苦,林姑娘也夸大爷呢,说您性情好,为人单纯。” “哈哈哈!”薛蟠仰头大笑,一脸自得,挺着胸来回踱步,“林姑娘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见识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你注意到她的眼睛没?多好看的一双眼睛,我身边这么多人,只有她才发现了我的好处。” 香菱站在一旁抿着嘴笑。 薛蟠激动地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脑海里回想着林黛玉的模样,一时摇头,一时叹气,一时又目露向往。 过了许久,扭头发现香菱还站在这里,便骂道:“还不去伺候林姑娘?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不必顾着我这头。院子里这么多小丫头,使谁不是一样。若不然,回头再买一个大丫头进来?” 香菱笑容一滞,心里微沉。 院子里的小丫头都是贾府派来的,个个都才11、2岁,人都没长开,薛蟠哪里看得上眼。如果再买一个大丫头,必定是15、6岁的,万一大爷贪新鲜看上了,她该怎么办? 虽说她心里有数,薛蟠迟早要娶正妻,可丫头却不一样,她绝不希望看到第二个丫头来分自己的宠。 香菱在薛蟠身边呆久了,也养出一副傻性子来,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带了出来。 薛蟠见她这样,嘿嘿乐道:“放心,如今爷屋里你还是头一份。我也不买什么大丫头了,省得你不放心,你只安心伺候林姑娘就好。” 女人肯为自己吃醋是好事,总比那些只顾问你要银子,管你跟谁快活的强多了。 薛蟠不仅不生气,还赏了香菱一支金钗,郑重地许诺道:“等林姑娘嫁过来,我再也不胡闹了,只守着她和你过日子。” 香菱感动得眼泪花花,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给他看。 忽然想起薛姨妈的嘱咐,赶紧擦了泪,转身就要走:“太太刚才说让我拿两碟糟鹅掌给林姑娘。” 薛蟠一听,赶紧叫住她:“是了,我也该送点什么给林姑娘才好。我有一片真心,自然得让人家看到才行,哪能窝着藏着呢?” 薛蟠皱眉咬牙,苦苦思索起来。 他向来讨人欢心都是使用砸银子的粗暴方式,可林黛玉不同,人家怎么会稀罕他的银子?可是,除了银子,他这会儿当真想不出送什么才能送到对方的心坎上。 屋子里虽然也有几样好东西,可是都太打眼,万一被林姑娘瞧破是他送的,她若高高兴兴地收下倒还好,若是怨恨自己唐突,岂不是断了后路? 香菱不忍心看他如此着急为难,想了想,便提议道:“院里的秋海棠开了,不如摘几朵送给林姑娘簪头,怎么样?” “这个好!”薛蟠抚掌大乐,“就算别人见了,你只推说是自己摘的,谁也想不到我身上,省得林姑娘臊皮。” 薛蟠兴致极高,亲自拿剪刀,剪下开得最好的几朵,用匣子装了,郑重地递给香菱,细细嘱咐:“路上小心些,莫要磕了碰了。”又看见香菱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便嫌弃起来,“你一人提两个,万一路上碰碎了花瓣,怎么好意思送给林姑娘?”招手喊来一个小丫头,“把食盒给她,你亲自抱着匣子,路上小心些。” 香菱笑笑,把食盒递给小丫头,自己抱上匣子转身就走。 薛蟠跟在后面又喊道:“莫走得太急,小心些,一定不要碰碎了。” * “你又来了,屋里不忙?”林黛玉柔声问。 香菱笑嘻嘻地把匣子递过去:“我来送花给姑娘戴。这是秋海棠,刚摘下来的,可新鲜了。” “秋海棠?这可难得了。”林黛玉放下书,往匣子里看了一眼,“难为你跑这一趟,随便使个小丫头送来就是了。” “林姑娘可喜欢?”香菱小心翼翼地问。 “嗯。”林黛玉点点头,随手挑出一朵,拿在手里赏玩。 香菱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那我替姑娘簪上吧?” 林黛玉微微低头:“有劳你了。” 香菱把花仔细簪在林黛玉的鬓发旁,左右看了看,眯眼笑道:“也只有林姑娘这样的容貌才配得上这朵花。” “你的嘴倒是甜,”林黛玉笑看着她,“卖油娘子水梳头,卖肉儿郎啃骨头,别说我不心疼你,也挑一朵给你戴上。”她一边说,一边从匣子里挑出一朵,亲手簪到香菱头上。 香菱心里激动,粉脸微红,不禁再三道谢。 林黛玉看向她身后提着食盒的小丫头,问:“她来干嘛的?” 香菱这才将食盒接过来,解释道:“这是太太亲手制的糟鹅掌,拿来给林姑娘尝尝。太太说了,若姑娘吃着好,只顾派人去跟她要。” “多谢姨妈费心。”林黛玉道了谢,又让冰鸢拿五百钱赏这个小丫头。 香菱便要告辞:“林姑娘先坐着,我还得去南小院一趟。太太多备了两碟是送给宝玉的,正好我家姑娘也在那里。” 林黛玉歪头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罢,正好当面跟宝姐姐说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