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见甄珅瑛就将秦钟给抛到一边,只顾拉着甄珅瑛说心底话。 “自从你上次走了,我就一直在想你,白日里想,夜里也想。” “真恨不得能日日和你呆在一处。” “我俩若真是亲兄弟就好了,必定兄友弟恭,百年后也是一段佳话……” 甄珅瑛还是头一回见到思想感情如此丰沛的男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时不时应和一两声。 秦钟时而看看贾宝玉,时而又看看甄珅瑛,不喜不怒,眉眼平静,心底却觉得甄少爷比宝玉好太多,至少他的眼睛很纯净,不似宝玉那般感情外露,容易被人勾走。 薛蟠看着备受冷落的秦钟,肚里快要笑开花。 谁叫你看不上我的?一心只巴着宝玉,这下好了吧,人家有了甄少爷这个新欢,你这个旧爱就可以自动滚蛋了。 真是活该! 我还没告诉你宝玉最近又搭上北静王呢,说出来能把你气死。 该该该! 薛蟠一连在肚里骂了三声该,气消下去,只感觉浑身舒畅。 趁贾宝玉正缠着甄少爷,他瞅空将屁股下的凳子往秦钟身边挪了挪,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说:“光呷醋没意思,来,我俩干一杯。” 秦钟怒目而视,正要再喷他两句,薛蟠指了指甄珅瑛的方向:“甄少爷是客,又是头一回见面,你要使性子也该看看场合。” 秦钟狠狠一甩衣袖,把头扭到另一边。 薛蟠见他有怒却发作不得,心里痛快极了,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甄珅瑛正觉得耳旁聒噪得很,无意中看见秦钟气鼓鼓的脸,便举杯笑道:“秦公子,我敬你一杯。” 他的声音很纯净,不似贾宝玉像嘴里含了糖,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缠绵的味道。言语又温和,一张貌同神异的俊脸微微一笑,仿似升华版的贾宝玉,秦钟一时看痴了。 贾宝玉推了秦钟一把,取笑道:“这是取到真经了!你看你,竟然看痴了。我也不说别的,你与他喝过一杯,再同我喝三杯,不然我和你没完。” 秦钟脸色微红,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薛蟠见他喝得豪爽,连忙让粉头换大杯来,亲自满上:“小杯没意思,大杯才显得情深。宝玉说了,要和你喝三杯呢。”一面硬灌了秦钟三大杯酒。 这几大杯喝下去,秦钟脸色更红,周身的女儿态越发明显。 他微微垂着头,眼角眉梢俱是风情,时而斜飞甄珅瑛一眼,时而含怨撒痴一般瞪贾宝玉一眼。 贾宝玉还好,他是看惯了秦钟的风情的。因他也陪喝了三大杯,酒意上头,人有些控制不住,便拉着秦钟的手,肆意揉捏,嘴里吃吃地笑起来。 秦钟羞红着脸,任由他的手作怪,眼睛却是瞟向甄珅瑛的。 薛蟠见了他这媚态,早已忘记之前的尴尬,只顾色迷迷地盯着秦钟看,口水差点要流出来。 如此荒唐的事情,甄珅瑛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贾宝玉和秦钟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他感到窘迫极了,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低头闷了一杯酒,暗想,京城这片林子真是大啊,什么鸟都有。 薛蟠咽下嘴里不停分泌的口水,心里痒得如同猫在抓,恨不能扑过去揉秦钟的另一只手。 秦钟虽然一眼没看他,却像勾魂使者一样,牢牢地勾住了薛蟠所有的心神。 伺候薛蟠的粉头眼见不好,连忙偎进薛蟠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撒娇道:“公子,咱们来吃酒。” 薛蟠这会儿嫌她烦人了,一把抓住怀里粉头的衣领,随意往外一丢。 那粉头就被扔得扑倒在地,疼倒也不疼,但是丢面子,特别是这里还有三个她的同行姐妹,传出去会笑死人。 她眼珠一转,也不起身,顺势伏在地上嘤嘤哭泣。 秦钟最见不得美人吃亏,最鄙夷打女人的男人,连忙推开贾宝玉,跑过去扶粉头,一面回头怒瞪薛蟠:“你不喜欢,打发她出去就是了,何苦作贱人?” 薛蟠早就想占他便宜,赶紧作势也要去扶,趁机把自己的手压在秦钟手背上,狠狠揉了两把,嘻皮笑脸地道歉:“手滑手滑,我错了,我错了。” 薛蟠终于摸到了垂涎已久的小手,这滋味真是…… 感觉也不怎么样,还不如香菱呢! 看来,秦钟的妙处不在手上。 秦钟气得浑身打颤,一把甩开他的手,正要痛骂两句,薛蟠已经见好就收,从怀里摸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扔到粉头怀里:“赏你的,下去吧。” 粉头立刻停住哭声,一把握实银子,迅速爬起来,垂着头小声道谢:“多谢两位公子的赏,奴家出去了。”然后退出房间。 甄珅瑛和贾宝玉也被这番变故引得齐齐看向这里,秦钟想着,刚才自己是背对着他俩的,此时要发作也没个人证,便对着薛蟠冷笑一声,然后才坐回原位,羞涩地看了一眼甄珅瑛,不好意思地说:“让甄少爷见笑了。” “哪里,哪里。”甄珅瑛客气道。 贾宝玉没当回事,问也不问。 薛蟠料定秦钟不敢告状,心里很得意,又摸出三块银锭子,一一赏给剩下的三个粉头:“你们都出去,吵死了,影响我们说话。” 粉头都走了,包间里安静下来,薛蟠嘿嘿一笑,厚着脸皮硬挨着秦钟坐下。 秦钟不好意思闹大,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往贾宝玉这边靠了靠。 薛蟠更加得意,为了讨美人欢心,便把他最喜爱的那道松鼠桂鱼挪到秦钟跟前,热情地说:“这间店还算不错,开了近百年,南北边的名菜都会做。这道松鼠桂鱼做得极地道,快尝尝。” 秦钟冷冷地斜他一眼,不肯动筷子。 薛蟠也不在意,哪个美人没点脾性呢?于是,起身嚷嚷着又敬了一圈酒。 贾宝玉又多吃了两杯,满脸绯红,整个人飘飘然,言语也糊涂起来,问甄珅瑛:“你最近见过北静王没有?” 甄珅瑛酒量倒还好,此时清醒得很:“没有,只是上回在王府见过一面而已。” 贾宝玉隐隐透露出一种自豪:“王爷风姿过人,没想到竟看得上我这种浊物,邀我去他王府玩了好几回,还送了好些小玩意儿给我。” 甄珅瑛笑道:“宝玉,你又何必自谦。我早说过,你也是一表人才。况且,北静王的青目,岂是人人都能得的?” 因为比贾宝玉大几个时辰,甄珅瑛便也如同旁人一样,唤他宝玉。 贾宝玉迷蒙着一双醉眼,连连点头:“北静王真是风流俊俏,他送的礼也极贴心,并不是什么金银之类的俗物。你猜猜,我赌你必定猜不到。” 甄珅瑛:“是鹡鸰香念珠?” “不对。”贾宝玉摇摇头,头上核桃般大的绛红珠子也跟着摇晃不已。他撩起衣袖,露出腕间一串暗红色的念珠,“这念珠原本是一对,你一串,我一串,我日夜都戴着呢。你呢?怎么不见你戴着?” 甄珅瑛神态很谦虚,谨慎地回答:“我一向不喜欢身上有太多配饰,又担心若丢失了岂不辜负王爷的好意,所以妥善地安放在屋里。” 贾宝玉晃晃手腕,眨巴着眼睛:“不是这个,你再猜。”又扭过头,问秦钟与薛蟠,“你俩也猜一猜。” 秦钟目光微凉,盯着贾宝玉的手腕不说话。 薛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使劲憋住笑,大声抢答:“手帕?” 贾宝玉摇头。 薛蟠又猜:“那必定是汗巾子了。” 贾宝玉抿着嘴角笑,继续摇头。 薛蟠:“荷包?” 贾宝玉还是摇头。 随着薛蟠的回答,秦钟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甄珅瑛冷眼看着,心里忍不住鄙夷不已,暗自下定决心,往后再不赴这样的约了。一面又暗暗觉得这薛公子怕是不怀好意,怎么每个回答都那么诡异,使人往某一方面产生联想呢? 薛蟠虽然个子高大,脑容量实在太小,连猜三次竟然都是错的,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冥思苦想,终于又被他想到一个。 “啊!”他一敲手心,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必定是东林书铺里一千两银子都不肯卖的品花宝鉴!那老板也是不识趣,头回我出一千两,他硬咬死不肯卖我。”说完,摇头叹息不已,又腆着脸问贾宝玉,“宝兄弟,你看完借我看看,成不成?” 贾宝玉故作高深,还是抿着嘴角笑,又微微摇头。 甄珅瑛心里奇怪,一本品花的书竟然卖价这么高?便脱口而出:“品的是什么花,竟然这么贵?是谁写的?” 薛蟠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挤眉弄眼的对甄珅瑛说:“此花非彼花,贵自然有它贵的道理。” 秦钟眉角乱跳,脑袋充血,看着薛蟠,咬牙切齿地说:“你快闭嘴吧,满桌子的吃食也堵不上你这张臭嘴?” 薛蟠又被秦钟骂了。 偶尔骂一两句能当作是情趣,可是骂太多,尤其有外人在的情况,这就是不给面子了。 薛蟠也是一个要脸的人呀。 他心里不爽,半晌发出一声冷笑,扭头自顾自饮酒去了。 秦钟听了这一声冷笑,心里又羞又臊。 他虽然是冲着贾宝玉的人品相貌,而真心倾慕,并不贪图宝玉的银钱,可这段关系到底难以启齿。 这种事情怎能明晃晃的说出来?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若是说出去,不光同窗侧目,只怕他的父亲都要打死他了。 秦钟越想越憋闷,忍不住又灌了几杯酒。 贾宝玉醉意浓重,对秦钟和薛蟠的口角视而不见,他还沉浸在北静王的音容笑貌里。 见没人答对他的问题,便又拉着甄珅瑛问:“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甄珅瑛看一眼薛蟠和秦钟,这才慢慢回答:“猜不出来。酒也够了,不如让小二让几碗解酒汤?” 贾宝玉得意地笑着:“告诉你吧,他送了我蓑衣、斗笠、棠木屐。这三样极有趣,又极雅致,难为他怎么搜罗出来的。” 薛蟠看着贾宝玉的表情,在心里阴恻恻地想,也不知宝玉和北静王是如何相处的。 他俩好成这样,谁在上,谁在下? 心里想着,便开口对甄珅瑛说:“甄少爷,你刚才不是问品花宝鉴是一本什么书吗?” 甄珅瑛直觉这可能不是一本好书,又不好不理他的,便举着茶杯说:“我再喝就要醉了,吃茶吃茶。” 薛蟠见甄珅瑛不上套,便去逗弄醉了的贾宝玉:“宝兄弟呀,你和北静王这么要好,不如帮帮我,让王爷出手,找个由头封了那间书铺。”又伸出两根指头,“到时那本书,我出两千两,怎么样?” 贾宝玉嘻笑着朝他挥挥手:“我稀罕这点钱?我倒是听小厮说,你屋里的杂书极多,当心姨妈打你。” 薛蟠故作忧伤,叹气道:“全是些旧书,早都看过了,哪里值得一看再看?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些喜新厌旧。可如今的公子哥儿,谁不是这样呢?”说完,同情地斜睨秦钟一眼,微微翘起的嘴角满是嘲弄的意味。 贾宝玉浑然不觉,径自嘻嘻笑着。 秦钟的忍耐已到达极限,猛地将酒杯扔到地上,指着薛蟠大骂:“给你脸你不要脸,三番四次捉弄我,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