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跟着晴雯进了茶水房,闲闲地倚靠在墙上,看着晴雯倒茶叶,叮嘱道:“不要放太多,我听王嬷嬷说姑娘不爱喝浓茶。” 晴雯倒茶的手收了收,琢磨一下,又从茶盏里拈出来一些:“我知道了。林姑娘看着体弱,想来脾胃不太好,浓茶伤身。” 紫鹃看看外边没人经过,便轻声问:“宝玉的院子不是也在搬家吗?你怎么还有空闲过来窜门?” 晴雯也跟着看了眼外面,这才凑到紫鹃耳边,小声嘀咕起来:“你以为我偷懒啊?那会儿我刚要进屋,就见到袭人又拉着宝玉歪缠上了。两个人粘粘呼呼,一边揉手一边眼里能粘出丝来,我是没眼看的,干脆就过来了。” 紫鹃听了这话,只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唯恐别人听了去。 晴雯也不再多说,将头一泡的水倒掉,重新添上滚水,盖好盖子,用托盘盛了,端进屋给林黛玉。 谁知屋里没人,冰鸢说姑娘跟着宝玉去了花园,两人又一路找到花园去,正巧看见袭人拉着宝玉往回走。 晴雯嗤笑一声:“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一会儿没见宝玉她就满世界找,生怕被别人勾走了。” 紫鹃从她手上接过托盘:“你快回去吧,不要被人抓到小辫子了。” “那行,你替我跟林姑娘说一声,就说我回去帮宝玉搬家了。” 贾宝玉被袭人硬拉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林黛玉,让她等着他。 瞧他这模样,弄得倒像十八里相送似的,一步一回头。 林黛玉才不等他呢,由紫鹃陪着,从花园直走过去,一路逛到凉亭,又绕到水榭看了一会儿鱼。 一路走走逛逛,走了约大半个时辰,林黛玉身上出了一层细汗,两颊飞红,气息也有些喘,紫鹃很是心疼地劝说:“姑娘,往后来逛的日子多呢,不如回去吧?这会儿日头也大起来了,当心晒黑。” 林黛玉拿出手帕擦汗,心想今天的运动量该够了,便道:“回吧,这会儿她们应该也收拾完了。” 因为早饭有黛玉相陪,贾母在心情舒畅之下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一吃饱就犯困,顾不得这是大早上,又回到床上歇了个回笼觉。 醒来的时候就问鸳鸯:“两个玉儿的院子搬好没?” 鸳鸯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笑着回答:“那会儿正闹嚷嚷的呢,亏得老太太睡得实,才没被吵醒。想来,这会儿应该是搬完了。” “走,”贾母搭着她的手下床,“我们也看看去。” 贾母先往宝贝孙子贾宝玉住的南小院而去,所有的人这会儿都在忙着,游廊上没人,她边走边同鸳鸯闲聊:“我也知道宝玉大了,本该搬到外院的。可是他那个性子,去了外院还得了?说不得只能把他安排在我院子里,过一两年再说吧。” 鸳鸯笑笑:“老太太为了府里操了一辈子的心,宝玉长大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呵呵,”贾母一脸平静,心里如明镜似的,“我从来不指望这些,只盼他们少怨我几句,别在背后骂我老糊涂就够了。” 鸳鸯心里一凛,不敢去看老太太的脸色,只好微微低头,稳稳地扶着她:“老太太,往这边走。” 进了南小院,只见色色都已妥当,贾母一边观察一边点头:“搬来这里也好,地方也宽敞些。”正要往里走,只听见宝玉正在里屋大声说话。 “这么点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了,非要把我拉回来。你看,这不是摆得好好的吗?害得我丢下林妹妹一个人在花园里,失了信誉。” 贾宝玉心里不痛快,声音便大了些,还带着责备的味道。 袭人温温柔柔地劝他:“林姑娘也正搬家呢,你去了只会添乱。不如等两边都收拾好了,再请她来坐坐,不是更好?” 贾宝玉的气顺了些:“如今已经收拾好了,你现在就去泡好茶,再拿几样细巧的点心,把林妹妹请来坐坐。” 袭人:“我的小祖宗,咱们这边自然是归置好了,林姑娘那边还不知好没好呢,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贾母听到这里,便乐呵呵地对鸳鸯说:“宝玉这个冲动性子,也就袭人敢劝他两句。” 鸳鸯笑了:“她可是您专门指给宝玉的,能不尽心么?”说完扬声朝里喊,“老太太来了。” 贾宝玉连忙领着几个丫头出来迎接贾母。 进了屋,贾母四处望望,只见宝玉用惯的东西全都搬了来,一样也没少,心里就很满意。 她看着袭人,赞赏地说:“你做得很好。若屋里缺了什么东西,只管派人去找凤丫头要。她那里若没有,就来问我。” 袭人得了老太太的夸赞,脸上很有光,心里欢喜却更加注意自己的形象。 她微微后退一步,站到贾宝玉身后,双手环握于小腹,低垂着头,神态谦虚又谨慎:“这都是我们做下人的本份罢了,当不得老太太的夸奖。” 贾母见她并不侍宠而骄,心里更加满意,便又多夸了一句:“我就看中你老实本分。” 袭人脸色微红,正要再度自谦,贾母已经看向贾宝玉:“我还要去黛玉院子里看看。那边只有紫鹃一个熟人,其他的又都是新来的,她们面生,有事也不好意思说,我得去看看。你去不去?” “去!”贾宝玉大声回答,一面忙忙地扶着贾母的手,“老太太,我们这就走吧。” 袭人被晾在原地,略怔了怔。 等贾母他们走了,她扶扶发鬓,满脸带笑地指挥一旁的其他丫头:“再把这里擦一遍,省得落了灰。” 晴雯心里不高兴,明明才擦过,怎么又要擦?便站着不肯动。 秋纹兴冲冲的跑去拧帕子,宝玉的屋子,让她一天擦十遍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北小院已经收拾一新,杨嬷嬷并没有动用贾府多少东西,有九成全是从扬州带来的,俱都精致又富贵。 床上挂着杏色绣花锦帐,铺着银红绸缎被褥,左边窗旁的桌案上摆着笔砚,书架上磊满了林黛玉随身带来的各类书籍。墙正中挂着一大副淡彩浓墨的荷花图,两旁挂着对联:淡心复静虑,神怡体自舒。 另一侧的窗下摆着朱红漆雕花独幽琴,小几上放着铜制小香炉,丝丝缕缕的兰香味从里面漫出来。 贾宝玉一进去就被迷了眼睛,贾母也看得连连点头,夸道:“这副荷花图画得真好,清新雅致,蓬勃生机。”又读了读对联,“对联也好,正适合养身。” 林黛玉笑着让座,解释道:“这画是父亲画的,对联也是他亲笔写的。” 这时,杨嬷嬷亲自捧着好茶进来,林黛玉接过来,递给贾母,贾母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慢慢劝导:“你娘生你可是吃了大苦的,你父亲也是一心为你,你当好好保养身子,凡事不要想太多。只要心境通达,一切都会更好的。” 林黛玉微笑着点头,父爱拳拳,她以后会好好孝敬父亲。 贾宝玉震惊得微微张着嘴,心想,姑父真不愧是探花,原来这般有才。 此时,他已经将秦可卿公主制的房间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世上最好的屋子就是这里。若是能在这里歇个午觉,那才叫此生无憾呢! 贾母拉着林黛玉说话,贾宝玉坐不住,起身走动,见博古架上摆着一排彩粙十二生肖,个个都雕得栩栩如生,便随手取了一只小牛在手中把玩。 贾母虽然和林黛玉说着话,也没忘了她的宝贝孙子,看一眼宝玉,跟着又扫了一眼屋内,向林黛玉说道:“这荷花图虽好,到底不如鲜花有生气。姑娘家的屋子怎能少了花?鸳鸯,你去开箱子,我记得还有一对粉彩镂空瓷花瓶,取一只来,再插上几朵鲜花,这才像姑娘家的屋子呢!” 鸳鸯笑着应了,转身就要走,贾宝玉放下小牛,回身朝贾母眨眼睛:“老太太,你只疼林妹妹不疼我了,我那屋里也正缺一个这样的花瓶呢!” “呵呵,我就这么一点好东西,你还想要去。这可是我当初带来的嫁妆,连自己都舍不得摆呢!罢了罢了,鸳鸯,一对全拿来,两个玉儿一人一只。” 鸳鸯抿嘴笑,这才真的去了。 不一时,鸳鸯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束木芙蓉,身后跟着抱花瓶的大丫头翡翠。 鸳鸯先拿给贾母和林黛玉看了,然后亲手插好花,再挑了个最好的角度把花瓶摆到桌上。 贾母点头笑道:“这样就更好了。黛玉,往后你这屋里缺了什么,只管来跟我说。我是你外祖母,千万不要谦虚外道。” 林黛玉笑着道谢,贾母又坐了一会儿,便要回去。 贾宝玉却不肯走,硬要赖在林黛玉这里。 当着贾母的面,林黛玉不好撵他的。 贾母很高兴,拍拍贾宝玉的肩:“黛玉是你表妹,乍离了父亲正是难过的时候。你多陪陪她,劝她不要想家,这里就是她的家。” 贾宝玉拼命点头,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兴致高昂,围着林黛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午饭时辰又拉着她去老太太屋里一起用饭。 一时用过饭,各人都要午歇,林黛玉总算能安静一会儿,让人关了院门,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然后看看书,练练琴,打发时光。 贾宝玉午睡醒来,一路小跑着来到北小院,只见院门紧闭,便在外面拍门拍得震山响:“开门,开门,是我!” 紫鹃虽是老太太赐下来的,到底不如冰鸢她们伺候林黛玉的时间久,因此不敢贸然往林黛玉身边挤。 这会儿,林黛玉只留下雪雁在跟前服侍。 冰鸢和雨鸥还有王嬷嬷正在做林黛玉的里衣,紫鹃在做给林黛玉的鞋垫,三人都坐在长廊上做针线活儿。 听到门响人声,雨鸥心里就没好气。 这个宝二爷,跟人来疯似的,日日过来歪缠,好像不用读书一样,真让人烦。上午得了贾老太太的一句话,这会儿更加积极,简直恨不能在姑娘院子里生根似的。 雨鸥只装做没听见,冰鸢好像也犯了耳聋,一动不动。最后还是紫鹃听不下去,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