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和李夫人夜谈过后,加强了对儿子的看管。 一面催逼着甄宝玉日日上学读书,一面吩咐看守各处大门的小厮们,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放宝玉出府。 若谁守门不力,让甄宝玉偷跑了,那他全家都得遭秧。 甄宝玉因见识了林黛玉的容貌气度,倒将后院的一众丫头撇到了一旁。 每日哀声叹气地上学,回来则对着黛玉送他的书长吁短叹。不论丫头们怎么逗他玩耍,他都是懒懒的。心想:只林妹妹一个人,就抵得过世间万万千千的女孩儿了。 见识过凤尾,谁还看得上鸡头呢? 他虽然每日都去上学,心思到底不在这上头,学业上进步不大。不管怎么说,总算不像以前那么顽劣了。 迫于老爷的淫威,他不敢再乱动小心思,反正他也知道即使送东西到林府,也到不了林妹妹手里,因此倒也罢了。 林黛玉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三年孝期早已过完,这一年,她已经11岁了。 林府有女初长成,林黛玉的容貌较当初越发出众,出落得似仙娥一般。 体态纤细袅娜,细腰盈盈一握,肌肤雪白,秋水般的含情美目,妩媚极了,只一眼,就能将人看得酥倒。 常在她跟前伺候的丫头们和王嬷嬷,都说自家的姑娘比美人之首的西子还要胜上三分。 偶尔林黛玉从垂花门前经过,门外的小厮无意中望见了,都惊得呆愣在原地,其中有些嘴碎的还跑到外面说林府出了一个绝色美人。 这话越传越广,没多久,整个扬州城里七八成的人都知道了。 这日,林如海办完差事,正要下衙,在府衙门口撞上扬州知府。 知府大人笑眯眯地对他说:“林大人,急着回家去?不如我俩出去喝一杯,闲聊一番?” 林如海拱手笑了笑,先抬头看一眼天色,然后才道:“乌云厚重,怕是要下暴雨了。长官厚情,本不应该推辞,只是家中无人,我心里担忧得很。下回吧,下回我请大人。” 知府大人并没有因为林如海不给面子而生气,仍然笑着打趣:“急着回家陪女儿?也是,我听闻林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又心思灵巧。我有三个儿子,你若是有意……” 林如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玉儿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几年连甄府请客也不去了,名声怎么会传到外面去呢? 他顾不得礼数,匆忙打断知府大人的话:“大人几时见过小女?” 知府大人:“不曾见过。只是如今人人都知林大人的女儿聪慧无双,美名远扬哪!” 林如海心里一突,假装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强撑着笑脸又寒暄几句,匆匆告辞了。 “管家,去查一查,是谁在外面胡乱嚼舌根。”林如海坐在轿子里,气得七窍生烟。 林忠吓得大热天打了个寒战。 他时常跟在老爷身边,外面的小道消息若没人主动告诉他,还当真不知道。眼见老爷动怒,他只能唯唯应下。 林忠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揪出源头,万万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自己府里传出去的。 将几个嚼舌的下人捆了,当着满院下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一顿板子,再卖得远远的,连他的娘老子也没放过,一起卖了。 林忠的雷霆手段一出,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多嘴了。 杨嬷嬷听说了这事,走去把林忠狠骂了一通:“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我和你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如今老爷就姑娘这么一根独苗,看得如眼珠子似的。你说你,做了这么些年的管家,手底下怎么还有人敢作妖?后院还没人敢在外面议论姑娘呢,你倒好,当的什么管家!” 林忠被骂得讪讪的,心里又羞又惭。 杨嬷嬷是贾敏的奶娘,府里谁人不敬着她?就连老爷和姑娘都没在杨嬷嬷面前充主子呢。 林忠把姿态放得低低的,先是自省了一番:“您老人家教训得是。近来我也是忙昏了头,竟没料到这些年轻的小厮心思不干净。你也是知道的,虽说府里主子不多,可事情又哪里少得了?一时没顾上,就让这些小人在外面咬舌。您放心,往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那些嘴碎的,已被我拖家带口的全撵了,一个不剩。” 杨嬷嬷也是恨铁不成钢,见林忠态度良好,便收了怒气,又指点道:“你别怨我依老卖老。这些下人们,三不五时的就该好好敲打敲打,省得他们的皮子松了,以为这里是善堂呢!” 林忠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再有那不长眼的敢撞上来,我保管割了他的舌头给您下酒。” 杨嬷嬷:“好了好了,我得去看看姑娘,传得风言风语的,她心里肯定不自在。你忙你的去吧。” 杨嬷嬷到了林黛玉的院子时,王嬷嬷正在黛玉跟前服侍。 林如海打人板子,又卖了好几家下人出去,这样大的动静,林黛玉不可能不知道。 此时,她正歪靠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闲书。 守孝期满后,她长高了一大截,也不再梳孩童时的双丫髻。雨鸥虽然嘴利些,但那一双手真是巧,日常负责给姑娘梳头,各式结鬟她都会。 黛玉头上梳着一个垂鬟,上面插着一支玉蝴蝶金簪,另一侧别着一朵小巧的粉红珠花,上身是粉红绣梅花纱质褙子,很显气色,给她雪白的肌肤增添了一抹艳色,下穿月芽色细纱百褶裙,脚上一双白底粉色绣花鞋,鞋头上坠着两颗珍珠。 王嬷嬷坐在榻前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凉扇,一下下地给黛玉扇风,嘴里愤愤不平:“老爷心慈,我们府下人的月钱算是扬州城最高的了,吃喝穿用更不用说。那些人不仅不懂得感恩,反倒跑去外面嚼说。要我说,打板子都轻了,应该随便按个什么罪名,关进大牢去!” 黛玉对奶娘的唠叨充耳不闻,看书看得正起劲,舒服得晃了晃脚尖,鞋尖上两颗珍珠也跟着晃了晃。 王嬷嬷见黛玉没反应,便又接着说下去:“姑娘可别当这事不要紧。自古以来,最怕治家不严了。今日往外倒的是小姐的容貌,明日可能就是机密事情了。虽说……” “奶娘,”林黛玉合上书,无奈地看着她,“我也不喜欢别人在外面议论我,不过他们说的是好话,夸我美貌呢,只要不是说我的坏话就好。一个府里住着,难不成我往后只能被困在后院?不能去前院看看父亲?那出门作客怎么办?一路清场么?” “哎呀,我的好姑娘,自己府里夸一夸倒也罢了,若是好心的还好,若有那坏心的,万一传到闲汉嘴里,不定说成什么样呢!姑娘年岁小,不知道人心难测,街上那些无赖混皮可不是好相与的。” 林黛玉听了这话,在心底细细琢磨一番。 的确有道理,这世上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像这种喜欢把主家的事情往外倒的下人,是该好好收拾收拾。 “好了,奶娘别生气,父亲不是处罚过了么?嘴长在别人身上,横竖我们也管不了。奶娘不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倒气坏了身子。” 王嬷嬷听了她的关切话语,既欣慰又感动。 眼见自己从小奶大的姑娘越来越美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心思灵巧,聪慧懂事。在王嬷嬷眼里,黛玉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你看我,枉我活了半辈子,遇到点事倒要姑娘来开解我。”王嬷嬷笑道,“该打该打。姑娘说得很对,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去,我们在这里又气又急的,倒不值得。” 杨嬷嬷站在窗外听了一小会儿,这才抬脚进去,笑道:“姑娘在看书呢?” 林黛玉见她来,赶紧坐直身子,笑着说:“嬷嬷来了,快请坐。” 王嬷嬷立刻起身,亲手搬来一张小凳子给杨嬷嬷坐。 杨嬷嬷道了谢,斜签着身子坐下,笑道:“姑娘这几年养得越发好了,心胸也开阔,正该这样。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天没塌下来,再说还有老爷做主呢!” 林黛玉点点头,问道:“嬷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杨嬷嬷:“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正好这次的事情闹出来了,府里好些得用的小厮如今也到了年纪,该给他们配人成家,省得一天到晚的净瞎想。正好上房留下来守屋子的丫头们也到了年纪,不如挑那合适的,凑成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公地道的事。” 林黛玉没有反对:“嬷嬷看着办就是了,如今后院是您和吴姨娘当家。” 杨嬷嬷:“蒙老爷看得起,不嫌我这个老货惹人烦。我不过是想着来跟姑娘说一声,顺便看看姑娘。” 这两年,杨嬷嬷总会有意无意的把后院理家的事情告诉林黛玉。像细雨润物似的,把自己从贾老太太和贾敏那学来的后宅经,一点一滴的全倒给黛玉。 林黛玉承她的情,在心里仔细记下。 王嬷嬷亲手倒了一盏茶,捧给杨嬷嬷,笑道:“这后院哪,幸亏有您把着。您这一肚子的经验不倒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我虽说是姑娘的奶娘,到底年轻,没进府时也不过是平头百姓家的,哪里晓得大户人家的规矩。多亏有您,连我也跟着学了好些呢!您请喝茶。” 杨嬷嬷哈哈大笑,接了茶:“我看你也是个好的,一心为了姑娘。我们姑娘懂礼又孝顺,将来有你的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