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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泽事件(一)

议会的休会期到1月为止,1月14日,议会重开,奥蒂莉亚自然要去出席。罗恩当然是要一同前往的。而奥蒂莉亚在议会引发的风波并不会因为三个月的休整而就此消失。她几乎是一出现在会场,就面临这自由派对她的政府违反□□流程进行管理的指控。  “无论□□赋予你何种权力,你都应该全盘接受。如果你的要求超过此范围,我们自然会拒绝……普鲁士的君主政体还没有完成它的任务,现在还不到让它充当你们议会王冠上那一颗纯作装饰的宝石的时候,它也没成熟到能充作议会机器上的一个无用部件。”  奥蒂莉亚的直言不讳让自由派颇有些恼羞成怒,尤其是她接下来开始长篇大论地论述起□□漏洞理论,即使议会否决也不影响国王利用自己的权力征税,支出和管理政府事务。尤其是她最后做结论时如此说道:  “倘若不可能达成妥协,冲突必然发生,那么冲突就变成了力量问题。无论是谁,只要有力量,就可以依照自己的意见行动。”  这句话立刻引燃了议会大厅,众人立即吵嚷成一片。就连属于温和派的,威廉的前大臣什未林伯爵都听不下去了,直接站出来回应:  “所谓‘你喜欢说什么就尽管说,我们有力量和意志,所以能强制推行我们的意见’,首相的演说把这句话推至了极点,但是这句话不可能长期支撑普鲁士的王朝。我们国家的伟大,普鲁士的君主在过去和未来永远享有的尊崇,都是依赖完全相反的一句——‘公正先于强权’!”  这句话在议会中引发了暴风骤雨般的欢呼。奥蒂莉亚是注定得不到这些议员的支持的,大臣的逻辑和议员的逻辑从来不同,他们思考的方向不同,连道德水准都不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从议会出来后,奥蒂莉亚谢绝了罗恩的好意,准备自己在街上走走。她在议会里感到憋闷,需要散散心。凌冽的空气让奥蒂莉亚心头的火散去了不少,她舒服得伸伸懒腰,缓步走着。就在她难得放松闲适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奇地感叹:  “啊呀呀,这不是俾斯麦夫人吗?”  奥蒂莉亚闻声看去,马背上的男人身材健壮,胡须浓密,正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依稀让她眼熟:“这……不是图恩先生吗?”  “正是我,”那个人正是奥蒂莉亚在法兰克福的老对手,当年奥地利的代表图恩伯爵。他一跃跳下马,吻了吻奥蒂莉亚的手背,“想不到竟能在这儿偶遇您,真是令我万分荣幸。”  “这实在是一种缘分,我也再没想到会遇上您。”奥蒂莉亚安静地看着图恩,觉得他的惊讶来得过于浮夸,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阴谋。  “自从在法兰克福和您分别以后,我和您就再不曾相遇过。今日一见,您已经是普鲁士的首相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不不,这也不能说什么难以预料,当年您在法兰克福时,我就觉得,有朝一日您一定会是个大人物的。”图恩的恭维如同夏季水流旺盛的泉眼,咕嘟嘟一股脑地喷涌出来,奥蒂莉亚一时竟不能把他和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图恩联系到一起。  “是吗?那真是承您吉言了呢。”奥蒂莉亚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讽刺,她和图恩当年在法兰克福可不算一对儿挚友。但图恩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出讽刺的味道:  “不知您这几日是否有空,如能蒙您允许,容我拜访,我将不胜荣幸。”  “您现在是维也纳驻俄国的大使,我没有记错吧?”居然还要登门拜访,看来图恩必定是身负任务前来试探的,奥蒂莉亚自然不能不给他机会,“那您来吧,我许多年没见您,自然也想和您叙叙旧。”  “承蒙您宽宏大度,我必定亲自登门,向您表达我的敬意。”  偶然相遇后,图恩果然找了时间来拜访奥蒂莉亚。站在首相官邸前,他的心情难以平静,谁能想到自己当年在法兰克福看不起的人竟会一朝登上首相的位置?如果平心而论,他是半点不想来奥蒂莉亚面前低声下气的,但为了奥地利,以及应奥地利首相兼外交部长约翰·冯·雷希贝格的要求,自己不得不来探问奥蒂莉亚的意思。  自从哈布斯堡家族在意大利宣告失势后,回归君主立宪的呼声又一次占据了上风。于是奥地利的新□□,新议会都接踵而至。自由主义分子自然在这个新出炉的中央议会中取得了大多数席位。自由派的领头羊是法兰克福议会中奥地利派的领袖和帝国大臣安东·冯·施默林,他希望确立君主立宪能维持住奥地利在德意志地区的霸权。然而这一政策却遭到了奥地利外交部的攻击。  攻击施默林的正是首相兼外交大臣雷希贝格男爵。雷希贝格当年革命时曾在梅特涅手下工作过,甚至还协助过梅特涅逃往英国避难。因此他时时刻刻以保守派与梅特涅的学生自居。自然,他和施默林不会是合作紧密的战友,而是各有立场的对手。  甚至相比施默林,雷希贝格和奥蒂莉亚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些。他曾经担任过法兰克福联合议会的主席,在那里见过奥蒂莉亚,和她打过些交道。当其他奥地利大臣对威廉任命了一个女人当首相嘲笑不已的时候,雷希贝格却站出来一再申明,不能小看了奥蒂莉亚的能力。他在法兰克福见识过奥蒂莉亚的独断专横和残酷无情,他甚至有些畏惧她:  “当年我曾和俾斯麦夫人外出散步,我们的路线向来是固定的,不走到树林的边界是不会返回的。那天,在我们熟悉的路上忽然突兀地多出了一段路障,使我们不能走到平日的目的地。我于是建议就此转回,谁知道俾斯麦夫人竟脱下外套,挽起裙子,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路障,直接跳到了另一边,继续走了下去。这样一个人难道会是个普通女人吗?我恐怕她会比普鲁士历任首相都要令人生畏。”  既然如此,雷希贝格便不大希望和奥蒂莉亚发生直接冲突。但有些时候,这些冲突的出现并不取决于个人意志。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的敌对是无可避免的,两国之间为了在德意志地区的霸权必有一场争端。  自从维拉弗兰卡停战协定以后,奥地利丢掉了伦巴第,德意志人民们便极力主张要开始对德意志邦联的改革。而第一个提出改革计划的政治家既不出自奥地利,也不出自普鲁士,而是萨克森的大臣博伊斯特男爵。他建议维也纳趁着普鲁士政府软弱之际,尽快对邦联开始保守的改革。他甚至草拟了详细的改革方案,但并没有收获成效。  几个月后,维也纳另想了一个办法,提出要整合德意志范围内民事案件的诉讼程序。这个计划的重点不在于法律层面,而在于另外的政治层面。因提案中要求集合各邦国下议院的代表,共同商讨法律问题。这成为定例后稍加修改,就可变成德意志人民获取邦联代表权的先声。  然而维也纳并没有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奥蒂莉亚成为了普鲁士的首相。奥蒂莉亚可不打算让此项改革进行下去,她不希望改革让邦联继续延续下去,因为这只会增强奥地利的势力。她巴不得现在就终结邦联,因此她需要摆出态度,来向奥地利显示自己的决心。  实际上她已经亮明过企图了,只是似乎并没有引起奥地利人的重视。毕竟她曾经和奥地利大使卡罗利有过相当直率的交谈:  “我们的关系只能是要么就好,要么就坏,没有什么中间的可能性。鉴于此种关系中不正常的现象,我想说,倘若两国关系不尽快加以改善,必然会引发战争。”  “然而我国的强势外交并不是因为谁的上台而决定的,这是由于我国首都维也纳在多瑙河流域的地理位置而决定的。”  “那就请贵国到布达佩斯或是布拉格去吧,把维也纳留下。”  这番话的警告意味非常浓厚,这是在暗示哈布斯堡王朝把重心从多瑙河转移到施普雷河流域。如果奥地利真的这么做,那就是放弃了在德意志东北部的统治地位,甚至是间接放弃了对德意志的掌控。而普鲁士提出这样的建议毫不心虚,因为他们历来把德意志东北部当成自己的天然势力范围。  虽然卡罗利并不把奥蒂莉亚的话当回事,不过他还是将普鲁士首相的态度上报给了维也纳。通常来说,如果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听到这几乎直白的威胁,会有两种应对途径:一,听从对方的建议,避免冲突;二,秣马厉兵,准备战争。但雷希贝格两条路线都不想走,他想要试试看有没有第三条路,所以就有了图恩这次的柏林之行。  “卡罗利先生有把您的意思转告给维也纳,”如今图恩和奥蒂莉亚地位对调,他在后者面前变得措辞谨慎,小心翼翼,“雷希贝格先生对此有些不安,他想让我提醒普鲁士,不要忘记奥尔米茨协定的内容。”  提起奥尔米茨协定是个冒险的举措,这份屈辱的协定无异于普鲁士的一眼中刺,如中喉鲠。图恩是知道奥蒂莉亚的火爆脾气的,当年普鲁士势力不敌奥地利时,她就敢在议会上抽雪茄挑战自己的权威,现在很难说她会不会拍案而起,把自己大骂一顿。图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靴子落地,但奥蒂莉亚却只是淡淡一耸肩:  “自然,两国之间是有协定的。只是,图恩先生,您知道我对这些国际条约有什么看法吗?或者这么说吧,您是怎么看待国际条约的?”  “国际条约自然是不可侵犯的,国际法的基础就是必须遵守条约,不是吗?”图恩闹不清奥蒂莉亚此言的真正含义。他的回答换得了对方的一声哂笑:  “奥地利和普鲁士都是伟大的国家,不应该受到条约文本的约束。指导它们行动的只能是自身的利益和方便。倘若有条约妨碍两国的利益和方便,就必须废除它。”  图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首相官邸的,他只知道自己的背后粘腻着足以浸透衬衫的冷汗,被凉风一吹,带起一阵战栗和细小的米粒般的鸡皮疙瘩。他要马上回去把这写成报告,交给雷希贝格。  雷希贝格是个身体瘦弱,架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他受到过梅特涅的教导,也从来以梅特涅的学生自居。梅特涅给予他的教育是严格遵守国际条约。因此当他看到梅特涅的另一个学生竟公然践踏了恩师的教导时,他不由得大为震惊,提笔就在图恩报告的空白处画下了两个大大的惊叹号!不过他并没有向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上报奥蒂莉亚这马基雅维利式的声明,而是把报告放在了一边。  雷希贝格没有对奥蒂莉亚的警告予以重视,也是因为卡罗利大使无谓的态度。卡罗利坚持认为普鲁士首相是孤立的,只是一个不得人心的女人,不必认真看待她的每一句话。  “这届政府多半是普鲁士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一届了,”卡罗利给维也纳提交报告的态度颇为轻松,“尤其是他们的领导人。俾斯麦夫人能迅速地从一个极端的观点走向另一个完全相反的观点,真是令人吃惊。”  或许是因为卡罗利的原因,维也纳对普鲁士的反应相当迟钝。它的提案在法兰克福议会并没有获得必要的多数。这个消息当然是让奥蒂莉亚开心的,虽然实际上提案没有获得胜利避免了德意志两大强国的公然决裂。  在法兰克福议会投票表决时,奥蒂莉亚还事先吩咐普鲁士公使宣读了一份出自她手的声明,为的是压过奥地利的提案——“为了赋予德意志人民对其共同事务的应得的影响力,必须由全体人民直接选举代表。”  这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这话中体现的完全是革命带来的思想,是法兰克福议会一贯主张的思想。倘若这话出自雷希贝格之口,人人都要竖个大拇指,称赞一番。但现在从奥蒂莉亚这边说出来,那就没一个人相信这是真心话了。毕竟奥蒂莉亚几个月前刚刚解散了普鲁士议会,现在却要号召建立一个普选制的德意志议会,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奥蒂莉亚此时却懒怠在法兰克福议会这些人身上费心,她此刻还在被议会针对。议会才一重开,马上就以274票对45票通过决议,要求大臣们应以个人财产对weixian行为负责。这显然就是在针对奥蒂莉亚。  “我猜他们一定以为申豪森的所有权在我名下,所以才会出这么一个蠢招,”奥蒂莉亚和玛尔维妮嘟嘟囔囔着,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其实那些地产都是在伯尼名下的。”  “如果我是伯尼,马上就趁现在把地产全收回去,”玛尔维妮对奥蒂莉亚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言语不屑一顾,“你不要欺负伯尼是个老实人。我听说你甚至没有对外说那些地产实际上并不属于你。”  “我那也是没有办法,刚好有人就此问起我,还建议我把财产转移给伯尼规避风险,我总不好告诉他其实首相名下连块真正的地产都没有吧?”奥蒂莉亚讪讪一笑,引得玛尔维妮一声轻嘲:  “是哦是哦,真个廉洁奉公的首相呢。在外人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转移财产不是她本人的愿望,在这紧要关头把财产转移给哥哥会让人觉得她懦弱贪财。我听到的时候都有些脸红害臊呢,总觉得好像并不认识这个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的好人呢。”  奥蒂莉亚也被玛尔维妮臊得脸红:“不然我还能怎样?总比给人贪财吝啬的印象来得好。”  玛尔维妮哂笑片刻,不再继续攻击姐姐,转而谈起了宫中的事情:“你有段日子没进宫了,就不怕在国王面前失宠吗?我听说现在不光王后对你虎视眈眈,王储和王储妃都对你极其不满呢。”  “我又不是真靠着给他当情妇得宠的,”奥蒂莉亚琢磨着,王储夫妇对自己不满确实是个大麻烦,“不过我似乎并没有得罪过王储夫妇啊。”  “然而你和他是有利益冲突的。王储如果知道国王会让你当首相,想必当时不会推脱即位一事。这就足够他记恨你了。”  “你从哪儿听到这消息的?你和腓特烈·卡尔殿下和好了?”奥蒂莉亚疑惑地看了一眼妹妹,后者咬牙切齿地冷笑起来:  “我看某人是要和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呢。他现在人影不见,片纸不传,大约把我当成了空气,指望着我还能随风而逝嗯。另外某个人还算是普鲁士的首相,竟然一点没有帮同胞妹妹出口恶气的觉悟,我还能去指望谁?”  “指望你丈夫……”奥蒂莉亚咕哝了一句,结果立即被玛尔维妮的利眸剜了一眼,她连忙指天画地地发誓,倘有一天,腓特烈·卡尔王子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自己一定从重处理,绝不留情,必定给玛尔维妮好好出口气,玛尔维妮这才轻哼一声表示满意。  奥蒂莉亚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暗舒一口气,毕竟在她眼里,自己的妹妹可要比普鲁士议会和法兰克福议会加起来还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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