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听话地走到她跟前,规矩地站着。闻鱼把人一掐,放到一张小杌子上,褪掉她脚上大了两寸的软鞋。
脚上有伤,刚刚给她擦洗的丫鬟得了交代一直避着。现下她用干净的棉布占了药汁,轻轻滴上去淋洗,直到指甲缝里的血渍都被清晰干净,才轻轻帮她上了药。
低低的啜泣声在耳边响起,闻鱼低着头没动。
这姑娘身上有规矩,又聪明。
不管是肚子饿还是受了伤都不曾哭鼻子,发泄一下也好。
到底是年纪小,再加上一路奔波,上了药没一会儿她便躺在碧珠不远的地方睡着了。
碧珠:“夫人打算收了这丫头?”
“不好么?先让她跟着你吧!过段时日搬了房子,闻池不懂照顾人,有她在我也放心些。”
碧珠听到这话,给阿双拉被子的手顿了下:“夫人不打算回游府了?”
闻鱼自顾倒了杯茶,道:“碧珠,你以后还是唤我公子吧!”
碧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公子。”
在雅宁阁一直呆到接近亥时才回七支轩,可平日里灯火通明的书房却漆黑一片。
闻鱼皱了皱眉,回东厢洗漱躺下。只是没过多久,暴雨瓢泼般落下,雷鸣电闪,扰得人心头不安。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一道挺直的身影直直地跪在外面的石板上。
暴雨将人整个浇透,小太监看的着急,悄悄地凑到茶房:“干爹,游大人都在外面跪了将近三个时辰了,里头还没消气?”
蔡公公一脚揣在他的膝盖窝:“这也是你能置喙的?管不好这张嘴,仔细身上那身皮!”
小太监弯腰揉了揉,哎呦两声讨好卖乖:“我这不就在干爹跟前说说嘛!梁贵妃来御书房送了趟点心,皇上就把人传进宫跪着,也不知是惹恼了皇上还是得罪了贵妃娘娘……”
蔡公公斜眼瞥他,腿上捶的舒服,脾气也就好了许多,提点道:“怕就怕两头都占了!”
小太监惊呼了一声:“皇上平素里不是待大人挺宽容的?外面雨这么大,时间长了再好的身子骨也顶不住啊!”
蔡公公毕竟是御书房秉笔,知道的多,听小崽子说这么天真的话,不由得轻哼了一声:“宽容?那是你没见游家为了这点子宽容付出的代价!”
小太监还要问,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蔡公公忙踢开他,规矩地站起来。
程祭酒挥退伺候的小太监,亲自撑着伞走到游烬跟前,替他遮住骤雨水珠:“你这些年一直谨慎,何故在神医一事上欺瞒圣上?眼下被梁贵妃这么一搅合,人你虽然寻来了,不是功反倒成了过!”
游烬跪得太久,身体已经有些麻了,微微一动,膝盖处就传来钻心的酸麻。
他苦笑了下:“出了点纰漏,劳程世叔担心了!”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我先进去探探口风。”说罢,程祭酒叹了口气,又道:“载驰,游家……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载驰是游烬的表字,平素里会这么称呼的人甚少。
同辈中人不敢这么称呼,而长辈之中,除了三房的叔父,其他人也没近亲到这种程度。
游家人怕他。
程祭酒是与祖父同科的进士,才识品学深受士林敬重。
如今年岁大了,领了个祭酒的闲职,因着偶尔陪圣上对赋下棋,倒也无人敢对他轻慢半分。
游烬知道他是好意,但他又能如何?
瞒下寻到她的消息,在钟陵一案中将她彻底剔除在外时,他就想到了可能会出纰漏。
纵然他将钟陵一案中关于她的供词处理的干净,但他寻到人却没立即送进宫,已经是抗旨不遵。只是罚他在这跪着,倒也算是仁慈了。
他自嘲地笑了下,既是笑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笑世事弄人。
千防万防,却没防住她主动送到七殿下的面前,更没想到她会在梁贵妃面前主动承认。
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担心那人进宫后会不会出差错。
太后必不七殿下,年岁大了,很多药和针都受不住,否则也不会将整个太医院都难住。而推出闻鱼的人,不过是想找个背锅的人罢了!
一夜过去,闻鱼早晨醒来的哈欠连连,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好在她整日带着面具,其他人看不出什么。
推开窗看了眼外面,暴雨已经停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却还在下。对面的书房,房门依旧关着。
她收拾妥当到雅宁阁的时候,余嬷嬷也正好带着丫鬟过来。见到她,余嬷嬷忙行礼问安,而后解释:“昨个儿就听说您收了个小丫鬟,老奴想着您这边什么都没有,就带了府里的绣娘过来给她量量尺寸,做几套衣裳鞋袜。”
闻鱼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嬷嬷有心了!花了多少银子,你从我账上扣便是!”
余嬷嬷谦虚:“您这就客气了!都是小孩子的衣裳,费不了多少东西。”
闻鱼坚持:“她毕竟不是府上的人,嬷嬷还是莫要因为这点小事落人口舌的好,按我说的做吧。”
绣娘去找阿双,闻池和碧珠都在旁边凑热闹。
余嬷嬷看闻鱼站在廊檐下,微抬下巴出神,不禁笑了一声。
闻鱼转头。
余嬷嬷忙告罪,小声道:“夫人这习惯倒是和大人有几分相似,他也时常在正房那处廊下这么望着雨天。”
闻鱼哑然,心说这动作女子做来还有些伤春悲秋,轻愁薄薄怨的调调,一个大男人做,未免有些娘娘腔了。
继而想到自己此刻也是男装,不由得又尴尬。轻咳了一声,想起安静的七支轩,问道:“大人昨夜可曾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