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卖身那刻起，进了姜家一直穿颜色比较鲜亮的衣裳，可是她只有阿婆一个亲人，不便拿出为人女者为母守孝的举动来，便一直戴着麻绳手环，一直吃素。

如今来了连家，老夫人赏了她两匹布，料子和花纹皆是好的，可她穿在身上，心里一直不舒坦，便向绣房讨了一块麻布，裁剪好了，制成两件袔子，也不让小曲小令碰，自己洗换，就为了给阿婆守孝。

她不是没想过请人将阿婆的骨灰送去长安，可终究是不敢言说。担忧旁人随意怠慢，更担忧旁人知她看中此事而拿此威胁她做什么。

自那晚上与连奕生出那件事后，这几日她可是一直贴身穿着麻料袔子，幸而是这料子和这颜色让连奕感到了晦气。

连奕记起来了，那日李述同他说过这小婢女的所有事，她是被一个婆子抱养的，后来为了给那人治病卖了家中仅有的三间屋。如今看来，那已经位列仙班的人对这小婢女来说十分重要。

“你守孝多久了？”他问。

余菀在这件事上没有隐瞒，小心地答话:“两年两个月。”

给收养她的人守重孝！

过了半晌，连奕方开口道:“你有心守孝是好事。——眼下二十七个月也快过完了，可莫要太溺在伤心事中。”说完，他拍了拍她肩膀，然后就走了。

余菀双肩一松，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今日这关到底是叫她闯过来了。

她惊魂未定之际，小曲小令推门进来，要给她梳洗。

这两人动作利索，稍后给余菀换了套干净的素色衣衫。

小曲上下打量着她，郑重地道:“才刚郎君说了，这衣裳是临时找的，若娘子穿着不合身，明日便让绣房依着娘子的尺寸赶制两套新的。可婢子瞧着，这件倒也合适。”

余菀眉心一皱。连奕竟这般好心，前脚要跟她有肌肤之亲，后脚竟让她穿素服？

她回想他的话，不由心颤，待二十七个月一过，他会怎么对她？

小曲上前扶住了失神的人儿，一脸喜色地告知:“郎君说让娘子好生养着，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这话犹如洪钟一样，震得余菀头昏脑涨，整个人都哆嗦了下。

小曲只当她才刚侍奉大郎有些疲累，便搀着她到榻上去了。

不多时，小令端来一碗浓浓的汤药，余菀怔愣时，小曲已经接过来，递到了她跟前，又哄劝着说:“娘子累得很了，吃了这药吧，可以安神，如此，夜里便能睡得好了。”

余菀闻着那刺鼻的药味就头疼，加之担心连奕半路杀个回马枪，根本不敢喝什么安神的药，倒是希望时刻保证清醒，于是果断拒绝：“我无碍，这药便不必吃了。”

小曲小令是经连奕过了目才送到余菀身边的。但在连府，所有仆婢的奴籍皆在老夫人手上攥着，就算上头还有连奕这个主子，可老夫人让她二人做什么，她们自然也不敢违拗。

大约是老夫人不愿看到大郎尚未娶妻而先与妾室有了庶子，更不想让身份更低的侍妾有孕。

这倒也是了，连家是簪缨世家，大郎又位高权重，仰慕大郎的女子不在少数，就算是给大郎做妾，也有高门贵女乐意。

小曲小令给余菀煎避子汤，大郎也是知道的，前次大郎和余娘子成好事，出屋后便看过那汤药，还问了那是什么。

她们如实相告，大郎只点了个头，也并没说什么。是以，她二人给余菀喂这药，心里也并未发虚。

可今晚，余菀不喝，这让小曲小令为了难，万一她腹中有了动静，打掉便会更遭罪。让小曲小令恐惧的是，真叫她有了身孕，她二人必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小令想，余菀能和大郎同床共枕必是喜不自胜的，若她能得个孩子，下半辈子就有指望了。偏是她错了主意！老夫人和大郎根本不会让她有孕。她不过是时运好了些，这才有了今日这番造化，如若没那时运，她不过同她们一样，都是低阶侍婢而已！

小曲没小令那份嫉妒心思，到底是派来服侍余菀的人，给她送避子汤故意说成是补药，劝说她吃药也是好言好语，是不想让她伤心罢了。

余菀本就心烦，可这二人又喋喋不休，为图清静，便接过碗来，仰脖把药灌了进去，放碗时发出了“当”一声响，随后就扭身，倒头在榻上假寐。

小曲小令退出屋，小令撇了下嘴，不满道:“阿姊，你看她那副德行，分明就是欲擒故……”

话未说完，就被小曲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

小令缩了下脖子。

小曲继续训斥:“近来这府上多少人盯着这院子，羡慕的，嫉妒的，有事没事都往这跑，偏是你在这里捏酸。”她指指屋门，“你我被派至此处服侍余娘子，若她出了事，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小令扁扁嘴巴，低声道:“可里头那位每次都先闹上一通，长此以往，郎君必会厌弃的吧，若她失了宠，咱们也没了出路呀。”

小曲回眸看着里头微弱的光，心下叹气，大郎的心难揣测，余娘子的心也难揣测。这些日子来，她们服侍余菀起居，分明就看不出她得宠的喜悦以及对大郎回府的期盼！

是不是欲擒故纵，她们还真琢磨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