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芳汤庄园用过晚膳,她们启程回府。但见斜阳如血,寒鸦数点,流水绕青山。
回府的时候,已是月至中天。
老管家上前迎接,禀报道:“小娘子,清谢池的并蒂花开了。”
一般府里的管家,遇上此事,一定会大喜过望,第一个禀告主人——此嘉瑞兆也,请往视之。
但老管家和皇甫思凝的表情都有些沉重。
凤竹道:“并蒂花开又怎么了?”
老管家的眼皮也不抬一下,道:“莲花双蒂者,常有之。但清谢池所开,乃是红白二色,十分难得。”
凤竹道:“既然难得,你为什么还要一副死了人的样子?”
老管家默然。
皇甫思凝解释道:“我父亲不太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我娘亲在世时,这并蒂花也开过一次,人皆以为祯祥,我娘很高兴,当时她已身怀六甲,特意请我舅舅和表兄们来府观赏。帖子都下好了,那并蒂花却被不知道何人偷偷摘了……”她的余光一扫老管家,他的一张老脸布满褶子,永远也舒展不开,“后来我表兄上门,误闯入了父亲的凤凰竹林,又砍坏了一片林子……”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说遥远也不算极遥远,却恍惚是隔世的温柔一梦。就像母亲爱抚的手,吟诵故事的声音,音容笑貌宛然应在,今生今世,拥抱不得。
凤竹道:“那你还等什么,和上一次那样偷偷把花摘了,不就行了?”
老管家咳了一声,道:“还请小娘子定夺。”
凤竹道:“原来你这么怕他。”
皇甫思凝道:“凤竹。”
凤竹缄言。
皇甫思凝叹了一口气,道:“和上一回那样,悄悄摘掉罢。别让父亲知道,也少了麻烦。若是日后他问起来,就说是我讲的。”
老管家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凤竹目送他蹒跚苍老的步伐,道:“他是故意的。”
皇甫思凝道:“我知道他是故意的。父亲现在性情大变,反复无常,任谁面对他都不敢贸然担半点责任。何况新帝待父亲,也未必会像先帝对外祖那样言听计从。说到底,父亲欲以一己之力挑衅满国世家,毕竟根基太浅,力有不逮。倘若有反噬……”她咬了咬唇,不再讲话,馨然一笑,“算了,凤竹你也听不懂。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凤竹道:“霜儿,你是嫌弃我了,是不是?”
皇甫思凝道:“你又胡说甚么。”
凤竹道:“你嫌我傻,嫌我疯,嫌我不懂你的朝堂大事,不愿意让我听,难道不对吗?”
皇甫思凝道:“我怎么可能嫌你。”
凤竹摸了摸脖颈,道:“你推我的时候,力气那么大。”
皇甫思凝抿起唇,认真地看着她,道:“是你有错在先。”
凤竹委屈道:“我都认错了,还任你惩戒……”
一想起当时的活色生香,皇甫思凝的脸就有些发烫,扭过脸去,道:“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凤竹只好应允,表情里还有些不加掩饰的失落。
皇甫思凝当作没看见。回房之后,绿酒前来禀告:“娘子,苏公子送的东西到了。”
之前苏画提及一锅端了一队儊月人马,俘获了不少新式兵器,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最后收在工部。这件事没头没尾,十分奇怪。皇甫思凝也费了一番周折,才打探清楚。
此事发生在离边关二十里处。儊月小队一行六十余人,孤军深入,行动十分离奇鬼祟。他们被发现之后,临危不挠,悍不畏死,无一投降,折损了己方三四倍的人手才得以全歼。
打探清楚以后,她疑惑反倒更甚。
胥吏侵渔,世家作害,并非方棫朝夕之事。令氏不复存在,空落出来的位置自有无数人垂涎三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令氏毕竟是曾经大掌军权的国中第一望族,族中谋勇之将、经略阃师,扼守边关,抗击侵略,皆为朝廷之封疆大臣,尽在那一番狂风骤雨般的清洗中化为斑斑血迹。
现在巡边的将领之中,别说领军出兵,甚至都没人与凤氏的栖梧军真正打过照面。令氏族诛极惨烈之际,不知多少人喟然叹息。也有人不忍坐视狂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拼死上谏道:“为一念私心,乃坏吾万里长城,千秋罪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