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愣怔。
她不敢轻易就全信但是如此解释,却正跟辛美人临死前那几句看似颠三倒四的话对上了!
就在这时,太子殿下指派来陪他们的小太监到了。
才行了礼小太监忽然看向前方廊下低声道:“是胡嫔娘娘,程良媛跟方奉仪。”
廊下走来几位各有千秋的美人,为首的应该是胡嫔,她的品级最高看得出年纪稍长些,容貌秀美。
一左一右的两位右边的略矮些面若芙蓉体态婀娜左边的略显纤弱,且走且轻轻咳嗽像是病着抬眸之间,狭长的眸子微挑也是可圈可点的美人。
只看不出哪个是程良媛哪个是方奉仪。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其中胡嫔认得春日便向她点头道:“你是为了瑞王殿下来的?”
春日垂头道:“是。”
胡嫔道:“我们姊妹也听说了,甚为担心,出了这种不幸之事,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身后那身量略低些的美人,似心有余悸般叹了声道:“是啊,我现在还像是做梦一样不敢想呢。”
另一位虽未说话脸上却露出惨然之色低头不住地轻咳。
先前那位就道:“方妹妹你身子不好说了你不必来的,偏不听呢。”
原来病弱的这位是方奉仪,她轻叹了声:“我同辛妹妹到底好了一场,本以为我这身子,必是走在她前头的,哪成想……”一句话没说完,便又连连咳嗽起来,便用手中的帕子遮住了唇。
正在这时,太子妃季氏也走了来:“你们怎么都到了?”
趁着三人向太子妃见礼的功夫,春日先同无奇退了。
东宫就像是一个小皇城,太子赵徵派的内侍在前领着无奇跟春日两个,就近先去了广德殿。
事发后,广德殿就给太子妃下令封住了,里头的人不许外出,东宫的人也不许入内。
所以这会儿此处竟显得格外死寂。
尤其是夕阳西下,眼见要天黑了,想到辛美人横死新丧,领路的小太监竟有些胆怯,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身后,倒像是怕春日跟无奇丢下他跑了似的。
小太监不太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叫自己陪着瑞王府的人,甚至说不管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陪同前往,但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来这个刚死过人的……还是傍晚时候,心里实在别扭。
他猜到多半是为了瑞王殿下被关押内务府的事情,可是不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关的也已经给关了,来这儿看又有什么用呢?
宫墙挡住了一部分夕阳的光,廊下就显得有些阴阴冷冷,领路的太监正在心里发毛,忽然听到耳畔有人道:“你害怕?”
他吓得扭头,却发现是瑞王府的那个小太监,在他看来,无奇比他更面嫩,但生得好,倒像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儿。
“唔,毕竟刚死了人,别冲撞了。”他仔细看看无奇,发现她正仰头打量前方的广德殿,双眼微微眯起,长睫卷翘,鼻子小小的,嘴唇很红,秀气的下巴微微上扬,依稀透出一股子小小地骄傲气似的。
她看着甚是鲜活而神气,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这让小太监心里安定了许多。
“你不用怕,”无奇丝毫刚认识的隔阂都没有,向着他笑说:“我听人说辛美人性格很好的,放心,就算做了鬼也是个温柔的鬼,而且又不是你害的她,有什么可怕的,我还盼着见她呢。”
小太监嘴唇乱哆嗦起来,觉着她很天真,说的话太孩子气了:“好好地见什么呢?这又不是玩闹,也别说玩笑话。”
无奇认真地纠正道:“不是玩笑话,是真心的。我跟她又没有仇,我才不怕呢,你应该也没有仇……对了,你们这儿谁跟辛美人不合啊?那些跟她不合或者有仇的人该小心了。”
她的态度很自然而自在,推心置腹唠家常似的,小太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她是在套自己的话,想了想说:“辛美人性子还好,就是最新得宠了,当然就有人不太高兴。比如先前最得宠的是陶良媛,我听人说她私下里还诅咒过辛美人呢。”
“哦?咒她什么?”
“无非是咒她、不得太子宠爱之类的。”小太监说了后,一想:“刚才去见太子的人里没有她,不会是心虚不敢去吧?”
无奇笑道:“唉,女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谁不想争宠呢,免不了的。”
小太监觉着这话说的很合他心意,忍不住偷偷一笑,便也彻底的打开了话匣子。
他略一想,便呱呱地说道:“不过也有跟美人好的,像是方奉仪,几乎每天都要找辛美人说话,太子有什么赏赐,两个人也互相送来送去的,上次太子一高兴,赏赐了方奉仪难得的一串海珠项链,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又圆又亮,东宫内的这些娘娘都羡慕死了,可你猜怎么着?方奉仪居然转手就送给了辛美人,啧啧!真是没的说!”
“哇,”无奇点头表示赞同,“这样难得的珍珠项链,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小太监却道:“只可惜这方娘娘身子弱……不过你看她还硬撑着去见太子,可见是个重情义的。”
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小太监吓得跳起来,定睛细看,原来是广德殿内伺候的宫女。
于是便叫宫女带路,又陪着无奇跟春日往里间事发处走去,这时侯天色越发暗下来,小太监缩着脖子跟在他们身后。
因为太子妃的交代,地上的血已经清理干净了,空气中却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线索可寻,毕竟已经整理过了,但无奇目光所至,仍是看到了移位的桌椅,残存在水磨地板边沿的细微血渍。
瞬间,眼前仿佛出现了辛美人伏在桌面上泪眼婆娑,赵徵靠近……而后两人争执的情形。
“辛美人先前所用的东西有动过吗?”无奇问。
小宫女知道他们是奉了太子的命来的,不知吉凶,便战战兢兢地回答:“只、只打扫过,东西却没有敢动。”
无奇走到梳妆台前,磨得很亮的铜镜面照出她的影子,无奇的目光向下,台面上都是些胭脂水粉等物,格子间一个红木匣子里盛着的却是些宫制绢花。
她俯身打开第一层抽屉,有几枚珠花首饰,打开旁边那个,却端端正正地放着个精致的方形檀木匣。
木匣打开,里头只有一层明黄的锦缎,空无一物。
春日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她面露思忖之色,便道:“怎么了?”
“这里的东西呢?”无奇问。
身后的宫女忙道:“这是、是之前方奉仪送给我们娘娘的珍珠项链匣子,娘娘很是珍爱,平时都不戴,只有在要紧时候才戴,不在这里的话……也许是戴出去了。”
她生怕被人以为失窃或者监守自盗,所以说的很详细。
“怎么样才算要紧时候?”无奇笑问。
“就是、就是太子妃娘娘设宴,或者要会客的时候。”
无奇把盒子合起来放好,回头悄悄地靠近春日耳畔:“还有,就是见自己心上人的时候。”
春日正全神贯注,没想到她竟这样,只觉着一股湿润的气息扑在耳朵上,顿时脸就有些发热了。
无奇正要走,忽然回头看宫女:“辛美人身亡之时,可戴着项链?”
小宫女满脸茫然,仔细一想,试探着说:“奴婢不记得了,像是……没有?”
无奇也并未追问,转身往外去了。
春日愣了会儿,手指轻轻地在脸上抚了抚,才急忙抬脚跟上。
离开广德殿后天已经暗下来了。
春日走到无奇身旁:“宫门很快就要关了,今晚上若是留在宫内,如何?”
本来这件事是她做主的,毕竟她要无奇留,无奇自然插翅难飞,可不知为什么,竟很想得无奇的意思。
无奇点点头:“也好。如今王爷还在内务司呢,那种地方实在委屈了他,该及早让他脱困才好。何况这案子耽搁下去指不定又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望着眼前逐渐略显朦胧的亭台楼阁,却又转忧为喜:“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倒也没有谁能有这种机缘,可以在皇宫大内过夜。”
春日望着她乍忧乍喜的神情变化,心中实在疑惑,她自忖也不是个蠢人,虽年纪不大,但经历的足够丰富跟沧桑,一双眼睛也是很能差别忠奸贤愚的,洞察人心,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但是在面对这位太学生的时候,却总觉着像是雾里看花,很难猜透对方的心思跟意图,以及行为。
可越是如此,越觉着难以放弃。
像是仰头看的那轮月,遥不可及,但也不妨碍对她的仰慕跟喜欢。
春日本想劝无奇,天已经黑了,这会儿就算去御花园跟水榭,应该也寻不到什么,不如明天再去。
可无奇若是能听她的劝,大概就不叫这个名字了,春日只能舍命陪君子。
小太监领着他们往御花园来,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有几个侍卫正在等待换班,因为天黑了,等闲没有人过来,这些人便闲着磕牙。
隐约只听说道:“那个贼本来是恨极了冯副指挥使,所以才当街伏击,谁知指挥使命大,反而把白副将一箭穿心,这上哪说理去。”
“可不是嘛,不过这贼也是蠢,”又一个道:“明明犯了人命官司,杀的还是兵马司的官儿,他居然还敢呆在家里没跑!这才给顺顺利利捉了个正着!”
小太监听他们说的兴高采烈,正要咳嗽示意,无奇轻轻拦着他:“嘘。”
此刻先前那侍卫道:“对了,还有一件,听说吏部清吏司还派了人去呢,兵马司那些大爷哪里卖他们的帐。且据说这清吏司还招了新人,你们猜是什么人?”
春日暗看无奇,却见她笑眯眯的,好像听的入迷。
那边笑的猖狂:“竟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太学生呢,清吏司的人居然还带了其中两人去东城兵马司,这不是自讨没趣吗?果然,兵马司自个儿把贼徒捉拿归案,很不必他们多此一举,就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无奇听到这里,揉了揉下颌:带了两人?难道……
她的双眼发亮,扭头问春日:“原来王爷答应了我,同意老蔡木头跟我一起了?”
春日心中暗叹了声:“王爷已经照会了清吏司的人,大概今日他们去过太学了。”
无奇喜欢的搓手:“哎呀!果然如我所料,王爷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不错不错。”
小太监见他们只管嘀嘀咕咕也不往前走,心里着急。
偏此刻那几个侍卫又说起今日东宫的奇事,有人问:“嗳你们说,今日咱们这儿辛美人……是真的被瑞王殿下所杀的吗?”
“这个、这个不好说啊,但是看着不太像。”
“是啊,瑞王殿下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会干那种事的人,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众人面面相觑,说到这个话题都觉着敏感,于是默契地噤声了。
小太监可是暗中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们说出什么大不韪的话来,见终于都停了才松了口气。
那边侍卫们换了班,列队走开了,无奇他们才进了御花园。
辛美人曾提过,当时从水榭出来后,到了花园,便没叫内侍们跟随,自己闲走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