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禾父亲的丧事从简但到底琐碎。他爸去世以后他妈妈一直病怏怏的,唐书禾又是家中独子,葬礼前后一应事务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父亲的身后事我只能帮上一点很小的忙大部分必须他自己去做。两三天的时间他几乎没怎么睡觉,我在我爸妈家住他爸出殡的前夜凌晨,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背景音里是他妈妈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他也不说话很反常地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每一声叹气都像是在吃他自己。我当时也没太睡着,一下就清醒了看了一眼表,凌晨一点。
他快扛不住了。
我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说:“倒头纸烧了吧?”
他哽了哽说:“烧了。”
我说:“嗯唉。”
本来是应该安慰他一下的可是没忍住,我也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你很辛苦吧。”他说。
“我?”我笑了一下“没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啊。”
“路怀。”他叫我。
“嗯?”
“怀哥。”他小小声地叫。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咧嘴笑了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怀哥在这。”我说。
他顿了顿好像很疼痛一样,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们家这边比市更北,这时候已经入冬了。北风吹得越来越紧,我和唐书禾所有刻骨铭心的少年事,都发生在这座早早下雪的北方小城。凌晨又在下雪了,细碎的雪花蒙蒙地在窗外飘。我看了一会儿,说:“书小禾,下雪了,你看。”
他嗯了一声,有一段时间,我们俩没有说话,听彼此的呼吸声,都在默默看雪。好半天,他说:“真像小时候啊。”
我笑了笑,说:“是呗,你还记不记得”我住了口。
记得什么呢?记得十七岁那年楼道里的初吻吗,记得大雪天我弹着吉他给他唱的歌吗?
“我记得。”他轻声道。
我一时无语。他那边,一时也默默,女人的哭声也微了。他等了一会儿,支开了话题。他说:“怀哥明天你来吗?”
“不了,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你你来吧,你别担心,我会和亲戚们说清楚,你不是你只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刚要说话,那边他妈妈的声音响起来:“在和谁讲电话呀?”
唐书禾声音很小,很模糊,应该是捂住了听筒:“路怀。”
“你让妈妈讲两句好不好呀?”她隐隐约约说。
“你要说什么?”唐书禾小声说。
“你”接下来听不清了,大概是唐书禾犹豫了一下,然后那边的声音一下清晰了起来:“孩子啊。”
我有点无措,摸了摸鼻子:“阿姨。”
“明天来送送你叔叔好不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阿姨都看在眼里,等把你叔叔送走了,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话说到半截,冷不丁地抽搐一下。我犹豫了一下,说:“好。”
有一瞬间的静默。
“阿姨,你看着他早点睡。”我说。
我听见唐书禾在旁边吸了吸鼻子,说:“知道啦。”
一夜的北风,第二天一早倒是晴光映雪。殡仪馆的人把唐书禾的父亲推出来,让家属再看最后一眼,就要火化了。我站在旁边,没有上前,唐书禾的妈妈扑上去,巴望着,用两只手扒那个玻璃棺的棺盖,眼神有点魔怔的样子,唐书禾快步走过去把她拉开。
大概是化妆的缘故,他爸爸好像比活着的时候气色更好些。躺在那里,有了一点年轻时候的模样,棺材的角挂着他的名牌唐友闻。
他妈妈坐在地上,表情木木的,不哭,也不说话,唐书禾把她扶起来,我们对着唐友闻的遗体最后三鞠躬,工作人员对我们欠了欠身,把他推走了。
把他爸推走的那一刻他妈妈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像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可是终究没有。她在唐书禾的怀里靠了一阵子,缓缓地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慢慢说:“一会儿再送出来,你爸爸就是一捧灰了。”
唐书禾没说话。他妈妈闭上眼睛,有浅浅一行眼泪流下来。
她说:“你就这么恨你爸爸,你就这么恨他呀。”
唐书禾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她说:“你爸爸很后悔的呀当年把事情弄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