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灿戎却是面向重睦行礼道:“公主,那人说他是什么库孙使臣,小的想应是认得公主,便先留他在客房入座了。”
眼下已近年关,不少属国都会派遣使臣入燕都缴纳岁贡,连带着在天/朝上国享受数日招待。前些时候暹罗使臣到达当日,重睦还收下了镇元帝分赏给各位皇子女的象牙饰品与保鲜瓜果。
然而,渊梯草原数支部落并非周朝属国,并无年前岁贡一说。甚至每每遇着年关,他们都会集结兵士入大周边关城镇烧杀抢掠一番,补足物资。
其中又以库孙与众不同,因着距离平城实在太近,从上任君王起便被周朝策反,签订和平协议。但也并非以属国相称,而是平等邦交。
库孙王派遣使臣来过燕都数次,皆由重睦负责接待,其中须卜哲与她甚是相熟,所以灿戎话音未落,她便已猜到所到何人。
须卜哲身近九尺之高,魁梧身形立于客房中颇为不适,听见熟悉脚步声登时转身,却露出疑惑神色,半晌不敢开口。
直到重睦端手抱拳,露出笑意,他方才认得眼前宫装女子便是抚北大将军。
“须卜大人,何时到的燕都。”
“回大将军话,”幸而屋内灯火昏暗,不曾叫人看出他见着女装大将军便忍不住耳根泛红:“今日才到,殿下入宫拜见大皇帝,先派臣下来为大将军送上新婚贺礼。”
他口中的“殿下”乃是库孙王长子长孙义,自他监国多年以来,与周朝交往频繁,甚至他的第一任世子妃也是娶自大周皇室。
可惜世子妃嫁到库孙没多久便因着思乡之苦而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距今离世也将近十年有余。
若重睦没猜错,此次长孙义亲自前来燕都,应是想再娶一位大周皇室女为妻。
“礼品不急,慈衿,给须卜大人看茶。”
饮茶事上须卜哲与重睦别无二致,是以她也不愿浪费顾衍府上那些名贵茶叶,只回首看向一直侯在屋外的慈衿,不忘叮嘱:“清茶便好,其余的他非但品不出来,还嫌苦涩。”
随后请须卜哲上座道:“今日刚到便该好好在驿站修整,何必风尘仆仆非来这么一趟。”
“无妨无妨,”须卜哲摆手笑道:“大将军也知道,臣下不过粗人一个,没那么精贵。”
其实他出身库孙贵臣之家,自小熟读渊梯文字与周朝经典,入朝时初为译官,随后才逐步升至外交长官,根本算不得什么粗人。
只是草原男儿尚武好战,读书这事儿非但不为人所推崇,反会遭至嘲笑。
须卜哲从前不愿被同龄友人所弃,自是也与他们那般斗勇逞凶,非守着那粗野之气不放,久而久之,反成习惯。
因此重睦只垂首笑道:“须卜大人在本将面前无需如此自谦,饮茶。”
带着延年万里奉茶而入,这是慈衿第一次近距离面见外族人,难掩好奇,原是自家公主每日打交道的关外戎狄都生得这副虬髯丛生,高大宽厚模样。
不过瞧着他笑起来眼睛眯成缝的实诚开怀,倒也不像什么坏人。不过公主似乎的确说过,如今草原上仅剩三个部落中,唯独这库孙,算是大周友邦。
“大将军别急着叫这几个丫头走,那礼品极好,给她们也长长见识。”
重睦实在想不出长孙义能送她什么顶好的新婚贺礼,难免腹诽,但面上依旧保持微笑:“那便一起瞧瞧。”
众人一道行至院内,只见顾衍也正从书房穿越回廊而来,看见客房小院内的巨型机巧,不免驻足。
“大将军请看,此乃‘类花草净化机甲’,貌似犀牛,是殿下耗费半年亲手所制。”
半年前重睦婚讯传遍云邕关内外,当时长孙义便道会送她件大礼,眼下总算见到实物。
“按照殿下所言,此物如花草那般能够于夜间净化周遭环境,若在尾部加水运作形成雾气,更能蒸面滋润。”
当然长孙义原话是:“本世子瞧着大将军沙坡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一身病伤也不知能不能讨得她家驸马喜欢,不若送份美化容貌之礼,证明情谊。”
此话须卜哲不敢说,只得加以改动。
但重睦眉间暗挑,显然无需他亲口相告。
“大将军请看,犀牛体内还可放置香薰物料,同时辅以草药,伴随水雾弥漫整个府苑,吸入体内,强身健体。”
须卜哲说着,只将犀牛尾接入院中曲水流觞,引起整个机巧运作。雾气喷出时,众人皆难掩讶异,不曾料到草原蛮族中竟还有这般通识万物者。
“最后——”
须卜哲很满意众人给予的反应,他让开犀牛腿肚一侧,拉开门闸,从两脚处伸出支架拼接,形成一张稚童床榻模样:“水尽关闭所有机巧后,犀牛亦可在院中行走,此床遂而随之晃动,达到哄骗,”他硬生生将长孙义所言之“骗”字吞了回去,笑得自然:“哄弄稚儿的效果。”
周遭静默之间,骤然爆发一阵掌声。
重睦不禁扶额无奈,只叹长孙义此人,叫他当个世子都是屈才。
但思及他们行走多日除却拖带行李之外还牵着这么只犀牛到达燕都,她终究还是感谢道:“替本将转告世子,多谢他相赠之情,他日必当报答。”
谁知须卜哲摇头拒绝得飞快:“殿下说,大将军不必他日报答,尽快告知他眼下适龄皇室女眷名姓品性与姿色即可。”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随身行囊中抽出数张牛皮纸递给重睦,总算完成任务般长舒一口气:“殿下明日便会亲自来取,多谢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