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重睦总觉顾衍这些时日的笑意比她之前见过的都要多。
虽是转瞬即逝,但她绝无可能看错。
下意识凑近他微微眯起双眸,神情像极草原深夜中寻觅猎物的狼群:“说来本宫还有一个疑惑。”
顾衍侧首,只觉自己略一低头,便能碰上她的唇。
喉结不自觉滚动,顾衍坐直身形,礼貌道:“何事。”
重睦已然恢复平素笑意,一扫方才那副审犯人的气焰:“顾卿似乎与外公很熟悉。”
封老将军喜茶,满朝皆知。
能前去封府送茶者,已算是老将军极为相熟之人,而后相邀共品者,则更上一层台阶。
从前永康帝有这面子,到如今朝中以杨太傅为首的那帮老头子也常来,但重睦却从未见过外祖与哪位后辈共享新茶。
虽说上一世她曾听封老将军念叨过顾衍数次,可两人也仅仅数面之缘,谈不上能够相谈甚欢。
只听顾衍如实答道:“还得感念老师引荐。”
他入朝那年主考,是如今的太学院院正欧阳德海。
思及在太学院读书时被欧阳院正支配的恐惧,重睦没忍住撇下唇角:“顾卿竟能与欧阳老顽固相处甚好,令人胆寒。”
话毕转而又道:“不过老顽固向来喜欢顾卿这般写得出精彩策论的好学生,说到底还是顾卿才学深厚。像本宫这般,与他彼此都敬而远之。”
欧阳院正惜才又极具气节风骨,朝中诸人皆知。
当年他不假思索批了顾衍头名入殿试,而后顾衍状元及第,自此二者便以师徒相称。
顾衍过去便因着老师缘故与封老将军相识,只是并未深交。
在重睦提出成婚,许他考虑那几日中,顾衍专程携重礼亲自拜访,仅为向封老将军了解重睦琐事。
“阿睦对渊梯执念颇深,想来选定顾御史,也是为此。”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丫头,重睦一言一行所求为何,封老将军看得清楚明白。
但顾御史年少有为,将来仕途不可限量:“于此时愿娶阿睦,老夫不解。”
那时他方才重生不久,心中愤懑难平。
既已知朝堂参奏一路难走,不妨尝试与重睦合作,以两人才能彼此成就。
他对官场逐利本就无意,科考入仕也是为征战渊梯寻求契机,如此,自无需在意所谓前程。
“封家从高祖开国到如今八公主掌抚北营,一门五将,皆奉赤诚之心为大周抛洒热血,燕都巷间常常称颂。”
封老将军闻言,显然并不满意顾衍回答:“如此,结成同盟未尝不可。”
袖中五指略略收紧,顾衍不曾隐瞒:“夫妻同根相连,强于任何同盟。”
思忖片刻后又道:“成婚并非儿戏笑谈,下官亦愿真心以待。今后沙场朝堂,竭力相护。”
封老将军神色总算有所松动,只端起茶盏缓缓饮尽:“如何相护。”
“助她所愿,成她所求。”
略停顿半晌,顾衍抬步行至厅间立定,郑重向座上老者承诺:“永不相负。”
……
寿峥五年暮春,镇元帝下旨指婚。而后平城逢乱,重睦一去半年,直到成婚前半月方才重新归朝。
期间她常与顾衍书信往来,多数时候不过道声平安,偶尔几句调侃,不是笑谈关外沙暴扑了满脸,便是军中弟兄又抱着媳妇儿寄来的衣物嚎啕大哭。
亦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然习惯于满桌公文中寻出她的信件,匆匆重温一遍,那双飞扬笑眼便跃然纸上,顿感轻松惬意。
相处漫长时光以来,顾衍找不出理由不待面前之人好。
“所以顾卿竟是买通了外公,才能将本宫喜好拿捏得这般清楚。”
直到马车缓步行至顾府门前停稳,重睦方才恍然大悟,忍不住低声喃喃自语:“是说慈衿才不会轻易背叛本宫——”
顾衍失笑,两人先后下车,只见灿戎迎面而来:“大人,公主,府上有客。”
此时已过酉时,按说未行拜帖,不该有人轻易上门拜访。但顾衍公务繁忙,偶遇着同僚如此,倒也不算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