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睦。”
乐繁太主率先回过神,低声阻拦道:“程夫人确实有错,却也不至这般惊吓。”
她鼓足勇气缓步试探着走近,抬手覆在重睦不曾紧握斧柄的另一只手上轻拍两下:“毕竟是女子之宴,喊打喊杀大可不必。”
重睦闻言只垂首低笑,将蟠龙斧重新放回椅下行军袋中:“姑祖母的面子,阿睦向来敬重。”
她本也没想真的血溅国公府,不过给这些叽叽喳喳,胡言乱语之人个下马威,免得成日拿她当病猫添堵。
说来重睦上辈子其实也没少被重盼针对,她的这位三姐姐满口仁义,看似为着百姓社稷着想,实则不过因为她那好驸马章鲁侯瞒着朝廷在渊梯草原与周朝交界山脉中私自开矿与渊梯人交易赚了个满盆钵,这才害怕周朝大举开战会毁了他们夫妻多年筹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此本是常态,非要摆出副向往和平,看重百姓的模样,才叫人恶心。
至于程夫人——
程况花心众所周知,但他对重睦向来敬重,哪敢有所造次。若没记错,正是此次回营后不多时,他便在平城纳了位库孙女子为妾,气得留守京中的程夫人旧疾再犯,引起郁结而去。
反观那库孙女子,直到燕都城破,程况都与她不离不弃,到了竟真处出几分真心来。
思及此处,重睦对程夫人不免怜悯同情,连带着方才怒气也随之消散许多。
恰好这时太主请来的戏班到府,众人各自分散至戏台之下落座,不约而同都距离重睦数尺之远。
重睦乐得不用与人交涉,正冲慈衿眨眼,便见封知榆的侍女在她身侧停稳,由自家主人入座。
上一世她与封知榆各自长大后,并没有今时这般多的交集。但即使身在关外,重睦也心知自家表妹乃是京中有名的官家小姐,无论容貌秉性,都称得上上等。
龙岩侯慕她宠她,十皇子亦将她视为心中知己,最令人讶异的,是连御史台中传闻根本不近女色的直言谏臣顾衍,同样对她另眼相待。
重睦那时并非不曾考虑过此等传言,若顾衍为着封知榆连名义夫妻都不愿与她做,又该如何是好。
幸而顾衍答应得爽快,重睦本以为万事大吉,根本没料到会逐渐牵扯出这么多麻烦。
她从来不愿与封知榆争抢。
小时候舅舅从西疆带回些造型别致考究的特色小玩意儿,封知桓先挑了剑穗在一旁把玩,封知榆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和田玉雕琢而成的玫瑰花簪,却听得舅舅先看向自己道:“咱们阿睦生来灿若玫瑰,配得此簪。”
重睦那会儿喜爱每日扎着两个丸子头,整个人圆滚滚地蹦跶上舅舅肩头,摇着脑袋指向另一边系着小骆驼的五彩发绳:“可是舅舅,阿睦喜欢这个。”
玫瑰花簪自然顺理成章归了封知榆,每每见她戴在发间,重睦都忍不住摸摸垂在耳边的小骆驼,倒也挺可爱。
封贵妃看出端倪,揪着她的丸子头笑叹:“母妃似乎从不曾教过你什么谦让弟妹之美德,怎地自个儿学得这般好。”
重睦绽开笑意,眉眼弯弯:“知榆没了那花簪会哭,我又不会。况且小骆驼也很好,两全其美。”
“你这孩子,”封贵妃那时之语至今依旧在重睦耳边萦绕不去:“何必总委屈自己。”
而后又加了句笑言,是对李尚宫:“不过她瞧着倒也不委屈,成日傻乐。”
若非要说一丝委屈也无,对垂髫小儿而言,自然再虚假不过。
但比起身外之物,重睦觉着,还是亲人开怀最重要。
物件没了可以再买,丢失的情分想要再修复,却难如登天。
这道理重睦明白,不代表世人都能理解。
如今她与封知榆都不再缺少花簪之类的首饰点缀,可顾衍只一位。
与渊梯征战多年,重睦即使不喜勾结争斗,又怎会看不明白封知榆言行举止间对她敌意。
昨日在家宴之上便罢,今日当着满燕都众女眷面,她依旧话里话外故作无辜实则针对,饶是重睦再顾念姐妹之情,也难免不悦。
因此她并未主动与封知榆搭话,戏间封知榆向她讨巧逗笑,亦不过礼貌回应。
好不容易听完两场戏,眼见天色渐晚,众人纷纷起身告辞,重睦接过慈衿递来的斗篷搭在身上,没好气道:“顾卿不喜欢她又并非本宫之错,成日里帮着外人蹬鼻子上脸,也不知本宫被人辱骂对她有何益处。”
听闻重睦此言,慈衿开心得几乎哭出声:“我的好公主,您可终于明白了。”
主仆间的私房话自是得压低声音悄悄说,两人一面向府后院门行走,一面念叨:“表小姐也不想想,咱家娘娘不受宠,舅老爷又早已离世,不是靠着公主您真刀真枪在云邕关杀出血路,封家哪还能有今日富贵。”
重睦平素不愿慈衿总将这话挂在嘴边,眼下也被气得无所畏惧:“本宫看她确实想不明白,难怪顾卿不为美色所动。”